另一头。 那时的田媛打完电话,又走出好几步,发带被人踩了一脚,那人忙说不好意思,田媛随口道没关系,却在说完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看向四周。 她一瞬间心跳都停了。 田媛刹那间惊慌到不能发声,从艰难地小声地叫欢欢,到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喊,整个大厅的人都看向她。 而广播站里,那两个工作人员准备下班, “刚刚那个姓右的,要不要记在工作台账的档案里?”
“得了吧,一看就是自己想扔,那孩子那么傻都能记住他的姓,不是她爸爸谁信?再说了,西站都开起来了,这个火车站没多久就要停运了,咱明天就要出包,管这么多干嘛,自己给自己找班加。”
另一个一想也是。 两个外包工作人员收拾着东西,刚好换班的来了,两人打个招呼就走了。 田媛被吓得浑身发软,急匆匆跑到广播站,而广播站里,刚刚换班的两个工作人员正在闲聊。 田媛突然冲过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而田媛的面色白得像纸,呼吸都错乱:“我的孩子,孩子不见了。”
工作人员连忙询问起孩子的样貌年龄,听明白后立刻翻工作台账。 “你那本有吗?”
“没有。”
“我也没有,别翻了,赶紧广播吧。”
工作人员反复广播了数遍,十分钟内仍旧没有人来,立刻通知站内警察和工作人员找人。 田媛瘫坐在地上。 完了,承欢…承欢没了。 她打完电话报警后,都是工作人员用力搀扶着浑身发软的她去警局。 右胜庭正在和恩师叙旧的时候,收到了噩耗。 右胜庭被恩师开车送过来,进警局的一路跌跌撞撞,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摔了好几跤才进去,而进了警局,看见一旁面无血色的田媛,都还不能相信事实。 当警察说出立案两个字的时候,右胜庭刹那间如被巨石重击。 他太阳穴和脖子的血管都激动得凸起,眼泪夺眶而出,捏住田媛的肩膀晃,歇斯底里道:“你把我的女儿弄哪里去了,你说啊!”
田媛苍白得无力回应,整个人魂都走了,无意识地流泪。 右胜庭流着泪崩溃地咆哮道:“我就走了一天,就一天,你是不是故意把她扔掉的,我的女儿她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田媛泣不成声:“我怎么可能故意扔掉她…” 而右胜庭想继续质问她,却被警察们拉开,劝他不要激动。 闻讯赶来的田家长辈和右家长辈都哭成一片。 那一年,小承欢走丢,这个家开始走向分崩离析。 — 当年,长宁站因为设施落后,位置偏僻,再加上僵化的大量人事外包模式跟不上时代,半个月后就依照原计划被停运。 伫立在城西的长宁站,彻底被新的西站代替,长宁站也被废除,就此成为历史。 可是承欢的失踪始终成不了历史。 右胜庭天天都要去长宁站附近,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孩子。 发传单,登报纸,警局每抓到一个人贩子,他都立刻去看解救出来的孩子,那些孩子要么断手断脚,要么精神出了问题。 他怕里面有承欢,更怕里面没有承欢。 过了几个月依旧杳无音信,右胜庭的状态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有一次他爬上窗边,万念俱灰地坐在窗框上唱小承欢最喜欢的童谣,田媛声泪俱下:“胜庭…求你别这样,我害怕…你快下来!”
右胜庭却绝望地仰起头看着天,一行眼泪落下来:“你怕什么?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一点不担心女儿,欢欢她丢了,她可能被人贩子砍了手脚扔去乞讨,也许被挖了器官,尸体被随便扔在臭水沟里。”
右胜庭用力地捶着心脏:“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田媛哭得肝肠寸断:“求你快下来。”
她绝望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出来。 可右胜庭还在窗边唱歌。 受了太大刺激,田媛当场晕了过去。 可那之后,右胜庭依旧每天在家里要死要活,不是绝望得想自杀,就是痛哭流涕大喊大叫。 “我的女儿”这四个字成了家里最大的阴影。 右胜庭甚至经常半夜把田媛摇醒,逼问她到底把小承欢卖给谁了。 他出现了妄想症状,无论看谁都觉得对方偷了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是弄丢孩子的田媛。 而田媛自从小承欢丢失之后,再也没有去律所上过班,曾经那么要强的人,好像变成了一个废人,整天浑浑噩噩,她不闹也不失控,就是整天坐在椅子上。 她看着小承欢常常坐的那张毯子,好像还能看到昨天小承欢坐在上面咬手指流口水,一直咿咿呀呀,曾经是她那么反感的举动,这一刻,一向以事业为人生核心的她却恨不得用永远折翼放弃所有个人追求来换,只希望闭上眼再睁开的下一刻,看见小承欢依旧坐在上面。 愧疚,害怕,不安,钉进了她的灵魂里,以至于每次提到承欢两个字,她就浑身发抖,心跳加速,好像回到了早已拆除的长宁站,她站在车站里打电话,和那头的人谈笑风生,而她的小承欢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松开了发带,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只有失去之后才知道当时百般嫌弃的有多珍贵,田媛万般悔恨,可是没有用,老天没有给她机会。 — 同一时间里。 李月娟对于右春生为了个傻子而不愿意回家的行为火冒三丈,打电话逼着右春生回家。 而回家没两天,偏偏遇上了地震,老房子塌下来,右春生拼命地扒拉,也只能扒拉出年纪大了往外跑了不少的小承欢,而年纪太小的那个小女孩却因为完全没自保能力,压死在了废墟里。 满城飘雪,那一年是泡沫经济的一年,也是大雪纷飞的灾年,整个城市似乎都在经历劫难。 李月娟崩溃了,一天天在家就是拼命地咒骂右春生怎么不去死,逼着右春生把小承欢送去福利院。 右春生不舍得让这个孩子去受苦,小心翼翼道:“走之前,孩子怎么也得有个名字吧?”
他想给这孩子上个户口。 李月娟见他还想养,歇斯底里地吼,清楚右春生哪怕是离婚都想养这个孩子,右春生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但最后李月娟还是让步了,第二天给了右春生一个名字,算是挽回。 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 右春生问起,在文化馆工作的李月娟信手拈来,说是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他不知道李月娟的居心,听了李月娟的解释,只觉得这个赞誉很恰如其分,囡囡和诗里一样,就是个让人难以忘怀的漂亮孩子。 那之后,李月娟却常坐在门口,念念有词:“我怎么就嫁给了你,我上了大学你连大学都考不上,你是个智障儿,连哪个女儿应该要救都分不清。”
但实际上准确地说,小繁霜不是右春生救出来的,是小繁霜福大命大,自己跑出来,只被塑料顶棚砸到了。 而被李月娟放在屋子里的那个襁褓婴儿,想也知道,他们又不在家,孩子没有自保能力,怎么可能活下来。 那场地震并不大,只是他们的房子太老了,竟然塌了,整个城市只塌了六座屋子,他们是其中一座。 右春生放下摊子从街上跑回来,挖出那孩子的时候,那孩子都凉透了,而李月娟自己出去玩牌,和牌友躲在一起,回来知道房子竟然在这样小的地震中塌了,后知后觉地崩溃大哭。 那之后,李月娟的精神好像有些不正常了,总说右春生是为了救捡来的孩子而害死了她的孩子。右春生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 李月娟到底是他的青梅竹马,为了照顾李月娟的情绪,更怕李月娟会因为愤恨对小繁霜做什么,右春生不得已暂时把小繁霜送到了一个亲戚家,还给了不少钱。 他每次路过都要去看看小繁霜,每次他去的时候,亲戚看起来都对小繁霜很好。 而且小繁霜一直乖乖的,呆呆的,不会闹,他一直相信这样的小繁霜就算不讨人喜欢,也一定不会惹人讨厌。 直到有一次撞见亲戚在让小繁霜罚站,一手拿着衣架,一手拿着右春生托人送来的奶片兜子,嘴里还嚼着一片:“不准和你爸爸说,听到没有?”
小繁霜被吓得哆嗦,脸色发青,看都不敢看那个亲戚,不知道被教训过多少遍。 而奶片是那个时候年代不算便宜的零食。 右春生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拍开篱笆的门,直接把小繁霜抱起来,亲戚被吓了一大跳。 右春生一拳就砸在那个傻逼亲戚头上,那个亲戚眼冒金星,拎着衣架的手都打飘。 可右春生抱住小繁霜转过身的时候,却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小繁霜吓得呆呆的。 右春生紧紧抱住了吓坏的她,泪盈于睫:“别怕,别怕,我们再也不来了。”
小繁霜忽然抖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那之后,右春生干脆带着小繁霜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住,白天带着小繁霜走街串巷卖衣服,晚上回来教小繁霜学说话和写字。 小繁霜说话越来越流利,不再只能说词,可以说很长的句子了,连右春生认识的朋友都说真是一个奇迹,本来还以为是个傻子。 只不过因为天生发育迟缓,小繁霜虽然完全学会了说话,但还是有一些迟钝。 那年,长达两年的经济危机终于过去了,小买卖如雨后春笋般又冒出来,右春生无疑是第一批靠街头买卖赚到了钱的人。 他买了个店面卖自己做的衣服,因为工艺和设计不廉价,还可以定制,从一条街的廉价快消品牌里脱颖而出,生意极好。 小繁霜吃的零食也从街边的奶片玉米棒变成了高级售货店里的外国糖果。 同时,右胜庭也终于强作精神振作起来,创办了念欢科技,初衷是只为了能让每一个人都能看见小承欢的照片,从茫茫大海里捞针。 那些年,风雨无阻的,是爸爸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