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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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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大义  铁蛋退学萌爱心遇贺雷  小川生爱遇知音休会后,史运来的脑子半会儿也没闲着。他要想出一个妥切的办法,扭转当前不利的局面。他在想,看来白帆在老区群众基础好,在老百姓心里有较高的威望。再说,白帆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立过赫赫战功的老革命,如果我再坚持不许他的娃升学,和代表们拗着干,万一引起广大社员的不满,弄出个脱离群众的错误,那我的前程就哗啦了。想到此,他有心放白帆的子女一马。可他马上又意识到,这样办司道年能饶我吗?把出身不好的子女都拿下,显然行不通。开口子放水又怕上司不满,丢了乌纱帽,看来得想个万全之策方好!是啊!当年一个做临时工的史运来,现在深知头上的乌纱帽来之不易,做事总是先考虑自己的得失。他思考再三,决定想一个既能糊弄上级,又使代表能接受的办法,确保他横竖都是赢家。史运来夜不能寐,搅尽脑汁地想啊,想啊!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脑细胞牺牲无数万个后,谋划出个他较满意的办法:一是仍然坚持出身好的子女优先升学的方略。二是限制升学名额。升学指标平均分给大队,决定权下沉到大队,指标只能减少不能突破。也就是说工作组只控制升学指标,让谁上学,大队来定。史运来也够滑头的,将来万一有啥问题,他也好推卸责任,顶多落个把关不严的罪名。贺村共有五位学生应升学,只分到三个升学名额。五名学生中一名从小患小儿麻痹症,上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他的父母认为再让孩子读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早有辍学之意。这次见名额少干脆就坡下驴,主动提出不愿继续上学。除他外还必须再有一个孩子不能升学。剩下这四名需要升学的孩子,一个是妇女队长家的公子哥贺富年,一个是贺雷,再就是小川和大山。如果让白帆的孩子没学上,没书念,别说贺大章不答应,全村人也不会同意。想想啊,白帆是贺村人的大恩人啊!让恩人的孩子辍学,这不是贺村人的性格。如果恩人的孩子不能上学,贺村人的脸面往哪搁?人们会说贺村人不仁义,忘恩负义。队务会和群众代表商议,贺大章认为就是有一个名额也是白大哥家的娃上学。贺玉富也支持大章的想法。大伙议论权衡之后,决定把这个事交由大章全权处理。因他是社员们推选的代表。大道理好讲,落实起来,动到各自的利益,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大章找妇女队长交换意见。她说,如果铁蛋能上学,那富年也必须上学。她这是给大章出难题,将大章的军啊!贺大章犯了难。一边是他的亲儿子,一边是恩人的骨肉,还有妇女队长家的独苗宝贝。大章想,如果让儿子升学,让妇女队长家的孩子下来,妇女队长有话撂那,一准行不通。再说就是她同意,那乡亲们一定会戳俺的脊梁骨。这样做,也不是我贺大章的秉性。如果让小川姐弟下来一个?那是绝对不行,全村人会骂我贺大章不会办事,自私,忘恩负义的。那只有让铁蛋下来了。儿子不能读书,我辜负了老父亲临终时的嘱咐啊!是我贺大章使祖辈们的期望化为泡影,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贺大章的心里悲痛极了。白帆夫妇听女儿说升学的事,了解政策后,认为俩孩子升学不大可能。当得知来公社的工作组,带队的是史运来时,更觉得俩孩子升学毫无指望。其间,贺大章和史运来之间发生的争斗,白帆夫妇压根一点也不知情。后来,升学的名额分下来,白帆夫妇方知为儿女升学的事,贺大章和其他代表还和史运来闹得不痛快。白帆分析了情况,知道贺大章正在为难。他和郭英商量后,找大章要求让女儿走上山下乡的道路。白帆夫妇的要求,贺大章觉得是在打他的脸。白帆百般解释劝说,大章始终不同意。此刻,贺大章已拿定主意,让铁蛋退学回生产队参加劳动。贺雷从小学到中学,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他回答老师的提问常常是举一反三,班主任很器重他,同学们也很佩服他。老师为开发他的智力,每次测验考试,总在试卷最后加上两道未学的试题。贺雷都能做Ok!贺雷知道父母把上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自己的期望值很高,所以在学习上从不偷懒。他的人生目标去上大学,将来当一名桃李满天下的“园丁”。这次,在升学问题上,父亲面临的难题,贺雷心里很清楚,他已经预料到父亲最终的决定。父亲之所以迟迟不下决心,是怕他接受不了现实,经受不住失学的打击。如果要白小川姐弟谁放弃学业,贺雷也不乐意。当然,他希望他和白小川姐弟都有学上。贺雷从第一天见到白小川时起,他心里就喜欢上她,总觉得一天不见白小川,心里无所事事,直发慌;当见到她时,心里觉得甜蜜,可又心跳无语。这几天,贺雷见父亲茶饭不思,消瘦的脸庞上又多几条皱纹,心里很是心疼父亲。他知道父亲的脾气,知道父亲的难处,父亲不会主动向他提出来要他退学的。为了心爱的姑娘能读书,贺雷决定主动向父亲说说自己的想法。贺雷甚至想好了弃学后的打算,他要参军去。吃晚饭了,父亲一口饭没吃,坐在灶间一袋接一袋吸闷烟。贺雷扒了一碗红薯茶,抹了抹嘴巴,对父亲说:“爹,我不想上学了,把名额给别人吧。”

贺大章听了儿子的话,眼皮儿也没抬一下,仍在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锅子。贺雷妈不知缘由,听儿子说不上学了,心里吃惊不小。见丈夫不动声色,她心里着急,就冲儿子吼道:“铁蛋,你说啥呀!不上学你想干啥?”

“我想去参军。”

贺雷脸红红地说道。“上学正好好的,怎么说不上就不上了呢?”

贺雷妈不解地问。“我到部队好好干,一准会有出息的。”

贺雷仍没说出实情。听母子俩对话,贺大章仍然没话,脸上的表情显得既复杂又平淡,眼睛里光晃晃的。贺雷妈见儿子固执,心里没了主意,想让丈夫说说儿子,她望了丈夫一眼说:“你心里啥想法说说,也给儿子拿拿主意,只会吸烟,由儿子胡闹!”

贺大章听妻子埋怨他,就啪!啪!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像是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不紧不慢地说:“我看铁蛋的想法对头哩!当兵也能有出息,白大哥过去不是兵吗,现在是县长哩!现在的干部大多数是从部队上转过来的。”

贺雷妈见丈夫也同意儿子不上学去当兵,心里更是着急。她说道:“我看这爷俩是吃错药了。”

贺雷妈想,平常把上学看得比啥都重要的丈夫,今天竟然也赞同儿子弃学。她心里实在琢磨不透,就继续劝道:“能上学还是上学吧,俺知道有大学问,才能有大出息,才能去干大事情。再说了,听说当兵苦啊!”

贺大章叹了口气说:“再苦边防也得有人把守,祖国得有人保卫!就是有了子弟兵的付出,才有我们和平的日子。铁蛋去参军,我感到光荣哩!当然,能继续上学更好,将来大学毕业,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如果没条件上学了,也别勉强,条条大路通北京,只要勤奋干啥都能有出息。我看咱铁蛋上这几年学比老祖宗都强哩,学问也差不多够用了。”

“啥叫够用呢!不是铁蛋说要去上大学吗?”

贺雷妈不满丈夫的话反驳道。“妈,别说了,爹正为我不能上学而犯愁呢!”

贺雷见父母争论,劝说道。“到底发生了啥事嘛!正上学哩,咋就不能上了呢?”

贺雷妈不解地问。“咱村升学的名额少,要有一个孩子不能上学。让别人家的孩子下来,还是叫小川姐弟下来呢?”

“那谁也不能下来,都得上学。”

贺雷妈说。“所以呢,我爹难啊!只有我下来了。妈,明天我就去打听参军的事儿,我到部队一定好好干,给妈立个大功回来。”

贺雷妈听了儿子的话,一时也沉默无语。白小川这几天见贺雷哥和贺大叔愁眉不展,不知发生了啥事。随之,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她偶尔听社员议论说贺大叔正为名额少发愁哩。白小川是位重情义的女子,她想找贺大叔问情况,表明把名额给贺雷哥,她要回村劳动。她觉得贺雷哥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将来无论凭何条件,读到大学毕业没啥问题。可自己呢,除学习外,无法与贺雷哥相提并论。倘若这次贺大叔努力争取让自己能如愿升学,可到上大学的门槛还多着哩!说不定在哪个门槛又被拒之门外了。白小川在心里思忖着,又对贺雷哥的人品审了一番:他忠厚老实,心底善良,勤奋好学,人长得也英俊。如果我能找贺雷哥做男朋友,那将来一准甜蜜幸福死了。一夜北风吼,黎明时分,纷纷扬扬地下起雨绞雪。雪越下越大,不到一个时辰,地上的积雪有半尺来厚。雪,白了大地,白了农舍,原野银装素裹,充满诗情画意。贺雷起床,推门见好大的雪,情不自禁地说:“好大的雪啊!这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好一派北国风光啊!早饭后,雪仍在下,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带哨的朔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气温很低,地上结着冰,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年龄小的孩子被父母把在家里不去学校了,贺雷和小川大山照常去上学。按说贺雷参军体检合格了,春节后就要去部队,他不去学校已无人管他。但是,贺雷不愿放弃最后的学习机会,再说,去学校能和白小川在一起,他感到很幸福。中午雪停了,风在刮,仿佛觉得天气比下雪时还要冷些,除了上学的学生外,人们铆在家里烤火取暖。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三场大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兆头。翌日晨后,天放晴了,气温仍是很低,天寒地坼,地上的雪一点儿也没溶化。太阳公像个久病初愈的老人,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地挂在半空中。下午上语文课,贺雷偷偷写好一封情书,约白小川晚上南场见。情书写好后,夹在课本里,放在课桌抽屉内,准备寻机交给她。贺雷的举动全落在同桌郭全胜同学的眼里。郭全胜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平日里,他嫉妒贺雷和漂亮的白小川亲近,正愁没机会抓把柄降低贺雷的威信哩!他准备偷拿信去报告老师。下课了,窝撅一节课的学生,个个像冲出笼的鸟儿,争相到教室外活动。贺雷跟在小川的身后走出教室。他在教室的不远处站会儿,心里惦记着信,就转身回教室。当他刚跨进教室的门槛,一眼瞧见郭全胜正从他的书里拿出信来。贺雷急出一头汗水,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一把夺过信装进口袋。贺雷的脸通红,怒目而视郭全胜,直想抽他个大嘴巴。贺雷突然出现,郭全胜很尴尬,一声不响地走开了。贺雷揣着信去寻白小川。他来到操场,见几十个同学追逐着打雪仗,白小川和几个女生在一旁喊加油。贺雷不想失去机会,心里嘭嘭乱跳踟蹰到白小川身边,轻轻拉一下她的衣襟,捏信的手在不停地发抖。贺雷的反常早被小川旁边的玉莲看破,没等白小川攥牢信,被悄悄靠近的玉莲一把抢去。玉莲捏着信,冲贺雷笑了笑,扬手又朝白小川晃了晃,然后走开了。贺雷和白小川眼巴巴地望着玉莲的背影,俩人都吓出一身冷汗。白小川很机灵,她略带责备的眼神望贺雷一眼,然后追赶玉莲去了。贺雷心里很害怕,怕玉莲拿信去报告老师。心想,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反正要去参军,是担心会给白小川带来麻烦。贺雷低着头,思忖着走了。玉莲和白小川很要好。玉莲早晓得贺雷和白小川不是一般的关系。她抢信不为别的,想逗逗俩人。白小川追上玉莲,俩人来到僻静处,玉莲把信还给白小川。“你看那个冒失鬼,操场里那么多人,这事要是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谢你!玉莲,这事可不能和别人说。”

“嗯呐。”

白小川红了脸接过信,望了望玉莲,迅速把信塞进衣兜里。此刻,她心里确实埋怨贺雷没眼色。白小川一直没机会看信的内容。放学了,她想同贺雷一起走,好当面问他。没想到,贺雷此刻怕见她,怕她埋怨他,怕求爱遭拒绝难堪。白小川见追不上贺雷,放弃了,慢慢地走着。她边走心里边琢磨贺雷举止怪怪的,还有信,信是啥意思?她心里思忖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信要看,猛然听到身后传来:“看的啥好书,也让我看看。”

不知什么时候,同学张四妮赶上来。张四妮的出现,冷不防吓白小川一跳。她回过神来骂道:“你这个死妮子,是个幽灵吗?走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我没声响还是你思想太集中?我已喊你两声了,你不理我,我才绕到你身后吓你哩!”

也怪不得张四妮误认为白小川在看书,原来农村学生有边走路边看书的习惯。学生在学校要听老师讲课,下课要做作业,回到家又要帮父母干家务…只有走在路上是空闲,可以看些课外书籍。“小川姐,你是从城里来的,一定有好多好多的书吧?你能借给我两本看看吗?”

“我看书是到图书馆借的,看过就还了。买书要用钱,平常我很少买书。”

她说着望了四妮一眼,见她一双失望的眼神:“对了,四妮,我有本〈铁道游击队〉,还有本〈青春之歌〉你看不看?”

张四妮显得很兴奋,连忙说:“看!我看。小川姐,你不知道在乡下什么书也看不到,见本书金贵得像宝贝似的。小川姐,你来上学时,把书带来吧,我看完就还你。”

白小川回到家,父母出工还没回。她顾不得做饭,急忙打开信读一遍,不觉面颊火辣辣地发烫。贺雷在信里说喜欢和她在一起…约她想和她说个事儿。看了信,她心里在埋怨贺雷,不就是要和我说事嘛,搞得那么神秘干啥!贺雷能和我说啥事呢?她在心里胡乱猜想着。莫非…放了学,贺雷不顾小川追赶,一口气跑到家,放下书包,心里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怦怦跳个不停。他站在房门口愣会儿,心想,反正信给她了,不管她对我有何看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听天由命。想到今晚的约会,想着小川婀娜多姿的身段,他顿时又来了精神。只要能和小川在一起,他认为冒险也值得。贺雷来到厨房,麻利地洗好红薯,然后把红薯剁成块放进锅里添好水,又放好篦子摆上馍,蹲下来烧起火来。等父母收工回来,贺雷已把晚饭做好。贺雷狼吞虎咽地扒了碗红薯茶,丢下碗筷向南场跑去。自从贺雷决定去参军,白小川和贺雷两个人接触多起来。白小川家饭早,每次都是她去喊上贺雷一起去学校。随着俩人频繁地接触,白小川对贺雷不但产生了好感,而且对贺雷又有新的认识。她认为贺雷既聪明诚实,又心底善良,有正义感,热心肠。她和贺雷在一起,觉得心里踏实,很有安全感。她怕来岗谭镇会被别人欺负的担心和恐惧,随着贺雷闯进她的生活,随即烟消云散。白小川揣摩不透贺雷约她究竟要说些啥事儿。她想,过了春节贺雷就要去部队,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自从我们全家来贺村后,他对我们的百般照顾,我还从来没有当面谢过他呢!正好今晚,我当面向他道声谢谢。转而又想,万一他是谈情说爱的,我该怎办?想到此,不觉红了脸,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在学业事业无成,父母又走背运的情况下,我不想过早谈终身大事。再说,父母也不会让我现在谈恋爱,我怎能违背父母的意愿呢!我来到贺村这段时间,已知乡下的风俗,知农村的青年订婚早,结婚早,生子早。那些家庭条件好的男孩子到十五六岁上,就有人上门提亲。村里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甚至比我小的女孩子已有婆家。白小川毫无边际地想着。贺雷的信,好像是投入爱河中的一枚小石子,在那恬静安谧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漪澜。白小川家的处境,所经历的磨砺使她过早的成熟起来。可是,她在爱情上还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甚至连想也没想过谈恋爱的事。她并不是不愿和贺雷处朋友,而是她家的出身,不想给所爱的人带来不幸和麻烦。虽然目前全家人在贺村,有善良的贺村人帮助、呵护着,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那都是父亲在解放前与这里的人民结下的情谊所致。再说了,贺村也不是“世外桃源”,个别人也会受到极左思潮影响,万一有一天突然跳出个啥队,贺村人未必能保得住我们全家没事儿。白小川想,如果贺雷真的要谈朋友,怎好拒绝他。倘若同意和他谈朋友,也不能公开,更不能让父母知晓。这样,贺雷能接受吗?呸!还不知贺雷哥要说啥呢,就想到那上面去了,真不害羞!白小川在心里责备自己。吃过晚饭,白小川收拾好碗筷,刷好锅,干完家务,夜幕已降临。她围好围巾,穿好大衣,向母亲告了假,就出了门。夜在雪的反光作用下不十分黑,周围灰蒙蒙的。白天溶化的雪水开始结冰,白小川踏着咯吱响的雪,根据老农说的“白水,黑泥,紫花路”的经验,一脚深一脚浅地摸到南场北边缘停住脚步。她见周围黑乎乎的,心里有些怕。借着雪的反光,她仔细搜寻一遍场院,并没发现贺雷的踪影,只见场院里有三个黑乎乎的东西(石磙)躺在那里,像蹲在那里的三个人。场院的西边不远处,隐约可见两座高大的东西立在那里,她知那是两座牌坊楼子。从西北边水泊吹过来的,略带腥味的风刺骨的凉。西南三华里处有个比贺村大两倍的蔡庄,此刻,黑乎乎的一片,村东头那一大片杨树林,在夜幕下已变得影影绰绰。正东边的那个大黑庄子,就是公社的所在地岗潭镇。白小川望着四周灰蒙蒙的夜幕,听着从周边庄子里不时传来的狗叫声,心里有些发毛,暗暗埋怨贺雷不该选这个鬼地方来约会。可她又想到,农村一户紧挨一户的房舍,出了村就是田野了,除了场院安静无人来光顾,还有哪里可去谈情说爱呢!贺雷在天刚擦黑时就来到场院。他等了会儿,不见白小川到来,就躲到南墙根避风去了。贺雷见到白小川,心里一阵狂跳,却把要说的,早背熟的话,忘到爪哇国了。夜幕下,他脸涨得通红,两眼呆呆地望着小川的脸,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此刻,白小川想到信的事儿,她先打破沉默。“你是存心想害死我不是?”

她见贺雷吃惊不解,瞪着双迷惑的眼睛望着她,就又说道:“操场里那么多人,幸亏是玉莲…万一传出去,咋办?你倒好,参军去了,可我还得上学啊!同学们,还有老师会咋看我?还有那个红得发紫的毛连文,一准会找事的。想起来我就后怕!”

贺雷听白小川指责他,心里越发紧张。“真对不起…是我昏了头,让你担心了。”

贺雷说着低了头,心里很惭愧。白小川见贺雷自责,就不再提信的事儿,大大方方地问道:“哎!贺雷哥,你找我要说啥事呀?”

“是有事…有事说。”

贺雷好不易崩出这句话,感到热血直往上撞,鼻尖上已渗出汗珠儿。他口里说有事,心里却乱了阵脚。白小川见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心想,他找我一定是恋爱的事无疑了。白小川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贺雷将要提出的问题,怎样劝他摆脱农村的婚姻世俗。她含情脉脉地望着贺雷,在等着他说话。贺雷在心里暗自责备自己没出息,不就是喜欢她吗!不就是参军走后想托付她帮照顾爹娘吗!此刻,她就站在面前,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呢?想到此,贺雷顿时来了勇气。他不再犹豫,像背诵课文似的,背完了早准备好的话……白小川听了贺雷的表白,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脸在发热。幸亏是在夜晚,贺雷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此刻,她害羞又觉得高兴和甜蜜。她没有胆气说出爱的话语,她想以默不作声给他默许的感觉。过好大一会儿,白小川压低声音说:“贺雷哥,你放心,缝缝补补的,我都会。我还会踩缝纫机。我家有台旧缝纫机,那个像张小桌子,每天我趴在上面写作业的就是,你见过的。”

“太好了!我替我妈先谢谢你。”

白小川会缝纫活,这使他万万没想到。“要说谢的话,我得先谢谢你才是。谢谢你对我,对我们全家的照顾。”

白小川不等贺雷答话,又调皮地说:“贺雷哥,你既然说要谢我,那好哇,我想知道你怎么谢我?不过,我是想好要如何谢你的。”

贺雷听了白小川的话,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随之胆怯也没大半,他小声说:“我如何谢你…我认你做干妹妹吧?”

“去你的,你那么多亲妹妹还疼不过来哩,什么时候才能轮到疼干妹妹呀?不干!不干!”

“那…要不你认我做干哥哥。我一辈子都疼你对你好。”

“我现在不就喊你哥吗,何必再加上个干字呢?俗话说一干三不亲。”

贺雷红了脸,吭吭哧哧地说:“那…那我该咋谢你呢?对了,还有件事儿,我只想对你说。”

白小川顿时心跳加速,一本正经地问道:“什么事?快说呗!”

“在你没来俺村之前,后庄表婶子给俺介绍个对象,父母非要俺与姑娘见面。父亲不管俺同不同意,就扯几块布料,让表婶子给女方送过去。按农村的规矩,这就算订婚。”

听了贺雷的话,白小川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她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不知道。”

“都见过面了,怎说不知道?”

“见面时俺没敢看。”

贺雷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就愿意了?”

白小川觉得心里冰凉。“不!俺和妈说好几次了,俺要退婚。可妈死活不同意退婚,说已花一大疙瘩钱,退婚也不能再把彩礼要回来。”

“那你打算怎办呀?”

白小川无不同情地问道。“等我到部队上再往家写信退婚。”

贺雷坚定地说。“那大叔和大婶该生气了。”

白小川担心地说。“反正俺不能与不喜欢的姑娘结婚。”

贺雷顿了顿说:“俺认为,找对象不是买东西,东西不喜欢、不称心,可以送人、甩掉;找对象俩人要志同道合,互敬互爱,相濡以沫,共度百年。爱人,是互爱,俩人必须有感情基础,没有爱情,怎会有幸福!再说,俺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娶她呀!婚姻就是缘分,没听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嘛。”

贺雷的一番议论,使白小川意识到,贺雷不但性格倔强,而且对爱情还有独到的见解。贺雷跺几下冻得麻木的脚说:“俺父母最听你爸妈的话。你能不能帮俺个忙,去和你父母说说,让他们做做俺父母的工作,彩礼不要了,只要能把婚退掉就中。”

白小川心想,这事我怎么说呀!一个姑娘家家,自己还没对象哩,怎好管一个小伙子的婚事呢!爸妈会咋想啊?“贺雷哥,这事让我太为难了,不如你自己去说好。你经常去我家干活,我想父母会…….”贺雷抓了抓耳朵,想了想,无奈地说:“唉,算了吧,还是等俺到部队再写信退吧。”

白小川无话。天越来越冷了。贺雷和白小川并肩走到村口,贺雷欲言又止。白小川要他有话快说。“俺到部队,给你写信吧?”

白小川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她觉得时候太晚了,怕母亲担心,要尽快赶回家,就和贺雷告别,转身走了。贺雷又想起白小川说过要谢他的,就说道:“对了,你不是说要谢俺的吗?”

白小川头也没回说道:“慌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白小川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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