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楼,走出一射之地,李桑柔放缓脚步,仔细看着宁和公主。 “我没事。”
宁和公主努力平缓着气息。 “生气了,就要发脾气,不要往下咽,犯不着不是。 要不咱们在这儿等着,再好好打他一顿?我打你看着。”
李桑柔笑问道。 “你已经骂过了,骂的挺难听的,我不是生气,我是……” 李桑柔眉梢微挑,看着宁和公主,宁和公主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垂着头,眼泪下来了。 “委屈?因为无用之极四个字?”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柔声问道。 “也不全是,就是……也不全是委屈,他真是想要借羞辱我邀宠倖进吗?”
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泪眼汪汪。 “我不知道,骂人么,跟杀人一样,也要出手就致命。 不过,他到底是不是想邀宠倖进,只要看他平时所作所为,从所作所为推所想,肯定就能明明白白了。 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咱们就查一查。让黑马去打听,黑马很会打听事儿。”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道。 “算了,我又不是大哥他们,用不着事事都查的明明白白,凡事都明白,人活得就苦,这话也是大哥说的。 我就是觉得,本来挺高兴的。”
宁和公主垂着头往前走。 李桑柔看着她,没说话。 “我们才出来头一回,就碰到……”宁和公主声调低郁,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说,是不是他们都挺不愿意尚公主的? 我有两个姑姑,两个姑姑都是十几岁就在宫里修行,再前面的,更不好。”
“再前面,一团乱斗,那些皇子们可比公主惨多了,再前面没法说。 你那两个姑姑,也是各有原因吧,一个是从小生病,一生下来就有病。一个,后来不是嫁人了么?”
“嗯,也是,大哥说她是受父兄牵连。可驸马都尉,确实都是虚职啊。”
宁和公主看起来好点儿了,可还是垂头丧气。 “嗯,这个,就是人各有志了,虽说很多男人都想着治国平天下,但也有不少,喜欢诗词歌赋,花前月下,泛舟江河,赏月观景。 就像女人,一多半想着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幸福美满,可也有我这样的,就是喜欢打打杀杀。”
“那,文先生呢?”
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 “这我真不知道。”
李桑柔拧着眉想了想,片刻,摊手答道:“我跟他不熟,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吧?”
宁和公主垂着头,用脚尖踢着块小石头,一步一步往前踢。 “我觉得,我挺傻的。”
走到拐个弯儿,宁和公主低低道。 “嗯?为什么觉得挺傻?”
李桑柔扬眉问道。 “其实大家都不愿意尚公主,我还……”宁和公主喉咙微哽。 “那你,不是也不愿意嫁给他们么?”
李桑柔眼珠转了半转,看着宁和公主道。 宁和公主被李桑柔这一句话回的呃了一声,瞪着李桑柔,片刻,噗的笑出来。 “嗯!你说的对啊,我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们!”
宁和公主昂起了头。 “这男婚女嫁,都是各有所好,哪有谁是人人想娶,或是人人想嫁的? 就你二哥那样的,皇子,人长得好,有才华,脾气好,好像也不是谁都想嫁给他,是不是?”
李桑柔背着手,接着闲话。 “嗯,我二哥说亲可难了。”
宁和公主叹了口气。 “市井中说吉利话儿,总说以后嫁个状元郎。可今年这状元,多丑呢,好像听说今年的吉利话儿都改了,改成以后嫁个探花郎了。”
宁和公主笑出了声,“探花郎……是因为探花茶针么?我有枚探花茶针,三哥送给我的。”
“谁知道啊,反正,我是觉得,别说人,就是东西,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人见人爱的。当然,银子除外。”
宁和公主噗笑出声。 “嗯,我懂了,谢谢你劝我。”
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认真致谢。 “以后还出来看文会吗?”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看啊!为什么不看?这建乐城又不是他们家的,文会也不是他们家的!”
宁和公主学着李桑柔,背着手,抬着下巴道。 “对啊,这建乐城明明是你们家的,这文会,也是你们家的!”
“哎!不能这么说!大哥听到要教训的!”
顿了顿,宁和公主将李桑柔这句话低低重复一遍,一边笑,一边和李桑柔咬耳朵道:“这么说,真挺痛快呢!”
…………………… 宁和公主还在和李桑柔沿着御街,一路看一路走,文会上的事儿,就已经禀报到了顾晞面前。 顾晞听小厮禀报完,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如意吩咐道:“你去!替爷挑面镜子,配条链子,给杜瑞安送过去。让他挂在脖子上,一日三看,看清楚他算什么东西!”
文顺之唉了一声,上前要劝,却被文诚一把拉住。 “这太狠了,不至于此。”
文顺之和文诚低低道。 “公主总算肯出去走动一二,要是为了这件事……”后面的话,文诚垂着眼没说下去。 文顺之呃了一声,往后一步,不劝了。 真要是因为这件事,让宁和公主从此再不肯挑看驸马,这事儿,就真闹大了。 …………………… 顾瑾目送着杜相退出偏殿,抬手揉着眉间。 阿玥头一天出去,这遇到了这样的事儿,这实在让他十分头疼。 “你去看看阿玥回来没有。”
顾瑾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旁边的清风。 清风垂头答应,退步出殿。 没等顾瑾打发人去请顾晞,顾晞已经大步流星进来了。 “文会上的事儿,你知道了?”
看到顾晞,顾瑾直截了当的问道。 “嗯,我让人买了面镜子,给杜瑞安挂在脖子上。”
顾晞错着牙,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皇上确实问过杜相,他们杜家有没有合适的子弟,杜相确实提过杜瑞安,这事儿,李姑娘知道了?”
顾瑾看着顾晞,拧眉问道。 顾晞一个怔神,“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儿,大约也就皇上,你,杜相知道吧,大约还有杜瑞安?”
“杜瑞安这次能对着阿玥抱怨这事儿,之前肯定也抱怨过,不知道怎么让李姑娘知道了。她想干什么?”
顾瑾拧眉看着顾晞。 “大哥凡事都想的太多,你想的事儿,至少有一半我肯定想不到,我觉得你想的事儿,到了李姑娘那里,至少有七成是她想不到的。 她这个人,随性而活,随性而为。 大哥想的太多了。”
顾晞不客气道。 顾瑾斜瞥着顾晞,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我让清风去看看阿玥,看看李姑娘把阿玥哄成什么样儿了。”
“你要是不放心,就不要让阿玥再跟李姑娘出去,这又不是管不住的事儿。”
顾晞摊手道。 “放不放心,阿玥的事,我都得从头盯到尾,你难道不是?”
顾瑾瞪着顾晞。 “我盯归盯,可没像你这样。你就是凡事想得太多!”
顾晞迎着顾瑾的目光,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清风回来的很快,垂手禀报:“公主看起来平和喜悦,小的说,奉大爷吩咐,问问公主今天的文会看得怎么样,公主说,挺好玩儿的,跟李大当家说的一样,什么人都有。 公主还说,她和李大当家约好了,明天歇一天,后天去看曲水流觞。 公主还让小的跟大爷禀报一声,说她就不专程打发人过来了,说是曲水流觞在城外,后天她要骑马过去。”
顾晞扬着眉,一脸愉快的看着顾瑾。 顾瑾缓缓舒出口气,正要和顾晞说话,见清风一幅浑身不自在的模样,明显是有什么不能不说,却又实在不好说的话。 “怎么啦?”
顾瑾看着清风问道。 清风顿时一张脸苦瓜儿一般,“回大爷话,是,那个,这个,这个,公主盯着小的问,吊毛是什么。”
清风话没说完,人先跪下了。 “什么?”
顾瑾是真没听清楚,清风的话实在太含糊了。 顾晞是听全了李桑柔骂人这事儿的,噗的一声,笑的连呛带咳。 “你下去,不是你的错。”
顾晞笑过一阵,能说出话了,忙示意还趴在地上的清风。 清风赶紧膝行出去。 “怎么回事?”
顾瑾瞪着顾晞。 顾晞用拳头抵着嘴,连咳了十四五声,才期期艾艾的将李桑柔骂的那句粗话说出来。 顾瑾呆了好一会儿,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个泼妇!”
“她是混下九流的大当家,这个,必定难免。”
顾晞摊着手,“我一会儿就去找她,跟她交待交待,这样的话,以后不能在阿玥面前说。”
“唉,算了。”
顾瑾无力挥手,“第一,你交待了,也不一定管用,第二,也不算什么,一句粗话而已。第三,就前两条吧,唉。 让她带阿玥外出走动,这事儿是你提的,你……” “你答应了的!”
顾晞飞快的接话堵回去,“你说阿玥要是能跟李姑娘学到一星半点的洒脱疏朗,就至少不会郁郁早亡。”
“唉,算了算了,两害权衡取其轻。”
顾瑾有几分无力的挥着手。 皇家公主短命的居多,从阿玥很小,他就担心阿玥。 唉,算了算了,要是阿玥能生机勃勃、疏朗坚强起来,骂几句粗话就骂几句吧,世间没有万全法万全事。 …………………… 隔天一大早,宁和公主一件粉嫩的长衫,束着玉带,带着侍女内侍诸护卫,直奔陈州门。 曲水流觞在东水门外的细柳园,李桑柔和她约了在陈州门外见面。 宁和公主出了陈州门,就看到坐在间小茶坊门口,等着她的李桑柔了。 李桑柔旁边,黑马和金毛正头抵头的对着碗擂茶。 “走吧。”
看到宁和公主过来,李桑柔站起来。 黑马哎一声应了,端起擂茶喝了一大口,递给金毛,金毛咕咚了两大口,一边嚼着擂茶里的花生碎,一边连跑带跳的窜过去上马。 “你们刚才看什么呢?”
宁和公主在马上欠身看向那碗擂茶。 “我说擂茶里有胡椒,他非说没有,我俩找胡椒呢。”
黑马解释道。 “擂茶里的胡椒怎么可能找得出来!都是磨成粉的。”
宁和公主失笑出声。 这个黑马,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磨成粉的味儿冲得很,连金毛都能闻出来了。 肯定是整个的胡椒混进去了,一粒,或者两粒,最多不超过三粒。”
黑马自信无比的从一根手指,竖到三根手指。 “我还真喝到了。”
金毛用一根手指从嘴里抹出点儿什么,另一只手抖着缰绳挤上来。 “我就说有吧!”
黑马顿时气势昂扬。 宁和公主看着金毛从嘴里抹出来的那团黑糊糊,一脸恶心,“真恶心!”
“别舔!”
李桑柔及时无比的制止了准备再舔回去的金毛。 宁和公主瞪着一脸可惜的弹飞那抹黑糊糊的金毛,片刻,噗的笑起来。 “你们两个,不许跟公主说你们要饭时候的那些恶心事儿,但凡恶心事儿都不许说。”
李桑柔再警告了一句。 “什么恶心事儿?”
宁和公主好奇无比。 黑马一只手指向宁和公主,金毛一只手指向李桑柔,两个人四眼相对。 “就说一点点!”
宁和公主越过黑马和金毛,看向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再次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瞄了眼李桑柔,黑马一脸干笑道:“有一回,我跟金毛,从狗嘴里抢了块肉,还不小,这么大,香得很。”
宁和公主瞪着黑马,恶心的呃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他们都是乞丐出身。金毛现在知道自己多大了,黑马还是不知道。”
李桑柔的话被黑马打断, “我跟金毛一般大!”
黑马手指在金毛和自己之间来回点。 “他们两个命硬命大,四五岁就在江都城外讨饭,居然活着长大了。 他们那一大群要饭花子,经常早上醒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死了,他们会把死了的伙伴的衣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死就死了,活人要活。”
李桑柔接着道。 宁和公主眼泪都下来了,“真可怜。”
“嗯,不说这个了。对了,前天那个,被我骂了的,昨天一大早,就离开建乐城,说是游学去了。 你三哥送了块镜子给他,镜子上挂了条链子,说让他挂脖子上,一天三看。”
李桑柔连说带笑的转了话题。 “啊!太惨了!”
宁和公主一脸不忍。 “不让他惨一点儿,以后谁都敢上来教训你几句,那怎么行。得把头一个打惨了,让后面的看着害怕,这叫杀一儆百。”
李桑柔笑眯眯道。 “你跟三哥一样凶。”
宁和公主唉了一声,“三哥总说我心太软,我跟二哥一样。 小时候,园子里有只锦鸡要死了,我跟二哥哭的都不行了,三哥却说,那鸡是老死的,肯定不好吃。 唉,到现在,我一想起那只锦鸡,还有点儿难过,二哥也是。 有一回逛园子,二哥让我看一只小锦鸡,说很像死掉的那一只,还说肯定是那只锦鸡转世又来了。”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眉梢微挑。 那位二爷,竟然天真成这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