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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闺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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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万银子,一半儿是金锭,照李桑柔的安排,装了两船,不大两条船,都是吃水过半,两只船一前一后串在一起。  “这个,怎么交待的?”

潘定江拿着税银出库的押解单,递到如意面前,问道。  “给大当家。”

如意示意潘定江。  潘定江强压下满肚皮疑问,将押解单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用油纸细细包好,递给大头,大头解开裤带,贴肉绑在腰上,再系好裤带。  “我们走了。”

李桑柔看着大头重新系好裤带,笑道。  如意和百城拱手欠身,潘定江紧拧着眉,不放心的挥着手,“人我都交待好了,全听大当家吩咐,大当家路上要小心哪。”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船上,那可是八十万税银哪!  李桑柔和大头上了船,船上二十来个潘府家丁都是寻常船工打扮,拽起锚,将船撑离码头,贴着江北岸,在夜色中顺江而下。  大头掌舵,李桑柔坐在船头,她那把钢弩和成筐的弩箭放在身后船板上,潘府家丁撑着长长的竹蒿,一趟趟从船头走到船尾。  两只船顺着江水,又快于江水,飞快的往下流而去。  天色近明的时候,李桑柔指挥着,两条船泊进一片荒芜的芦苇丛中。  众人安静的吃饱喝好,安排好警戒,轮流值守,其余各人,各找地方睡觉。  李桑柔靠着低矮的船舱门,半坐半躺,似睡非睡。  金乌西落,满天星辉下,两条船撑出芦苇丛,继续顺流而下。  寅正前后,船过了一处大沙洲,很快,前面一条狭长的沙洲隐约可见。  到黄梅县城界了。  “靠岸,你们上岸吧。”

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示意潘府诸家丁。  诸家丁一句不多问,沉声应是,将船略往岸边靠近些,一个接一个,飞快的跳下船,几个水性好的家丁,举着钢弩,顶着弩箭,往岸边游过去。  李桑柔和大头一人一根竹蒿,将船撑离岩边,摇着橹,往江对岸过去。  船头在狭长沙洲前横斜过去,顺流斜往江北,进了通往鹤问湖的狭小入口。  “把灯点起来。”

两条船都滑进了入口,李桑柔立刻吩咐大头。  大头从一只大筐里摸出只缨络缠的乱七八糟的小小琉璃灯,吹亮火折,点着琉璃灯里细细的红蜡烛。  几乎立刻,岸上也亮起盏同样流转不停的琉璃灯,大头忙吹熄了琉璃灯,撑着船靠近岸上灯亮的地方。  船撞上烂泥滩,烂泥滩上伸出块长长的跳板,搭到船上。  李桑柔和大头一前一后,从船上下来。十几个壮汉上了船,抽起跳板,撑着船往鹤问湖进去。  李桑柔径直进了岸上林子里。  “这边。”

一个柔软的女声招呼了句,见李桑柔跟上来,转身急步往前。  ……………………  天边露出头一缕曙光,两条船缓缓泊进一处庄院的私人码头。  孟夫人裹着件灰黑连帽斗蓬,站在码头上,船刚刚泊好,孟夫人就往前一步,跳上了船,两个中年女管事紧跟在孟夫人身后,也上了船,一起进了船舱。  两个女管事抬开船舱里的船板。  孟夫人看着船板下码的整整齐齐的金锭,往前一步,踩在金锭上,走了几步,弯腰拿起一块。用手指掐了下,翻过来,眯眼看着金锭底部清晰的大齐荆州关防。  两个女管事一左一右,伸头看向孟夫人手里的金锭,看到金锭底部明晃晃的大齐荆州关防,四只眼睛一起瞪大,屏着气,用力将瞪大的眼睛眨回原样。  孟夫人转着看了一会儿,放回金锭,示意两个管事盖上船板,走到后面,随便点了一块,示意两个管事打开。  这一块船板下是银锭,孟夫人弯腰拿起块银锭,转过来,看着银锭底部,同样的大齐荆州关防的标识。  片刻,孟夫人放回银锭,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两个管事,“这两条船,你们两个亲自看管,不许人靠近,等我吩咐。”

“是。”

两名管事垂手答应,跟着上了岸,孟夫人径直往宅子过去,两个管事各召人手,安排看管。  李桑柔跟着裹着头脸的女使,进了一处小小的宅院,沐浴换了衣服,上了辆车,从问鹤湖这一边,绕往江州城。  老车夫赶着车,大头缩在老车夫旁边,蜷成一团,睡的呼噜有声。  李桑柔在车里,也是睡的香甜,接她的女使坐在紧靠车门坐在车里,半开着车门,看着外面,时不时看一眼沉睡的李桑柔。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夫人对她很敬重。能让夫人敬重的人,可没几个。  午时前后,车子进了守将府后角门。  大头打着呵欠,跟着老车夫往后面马厩进去,李桑柔一身女使装束,跟着接她的女使,进了孟夫人正院。  “大当家辛苦了。”

吴姨娘迎在上房门里,让进李桑柔。  南窗下的榻上,孟夫人正坐着喝茶。  “夫人刚回来。”

吴姨娘转身跟进,微笑解释了句。  “一共八十万两。”

李桑柔拱手,孟夫人欠身。  “大当家真是大手笔。”

孟夫人示意李桑柔坐。  李桑柔坐到榻前扶手椅上,接过吴姨娘递过来的茶,欠身先谢吴姨娘。  “跟夫人做生意,总要拿得出手。”

李桑柔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笑答道。  “大当家这笔生意,要分出去多少?”

孟夫人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  “四十万。”

李桑柔干脆直接的答道。  “那不算多。”

孟夫人慢吞吞道,“余下的钱呢,大当家接下来准备做哪桩生意?”

“暂时没有打算。这笔钱能撑一阵子。  “扬州城的宅子,银子再多都没用,人手不够,工匠更少,一年里用的银子有限,顺风要贴补,可也不至于太多。  “还有一样,就是棉花,要是能种出来,就要找人改纺车织机,这些都要钱,不过,应该不会太多。  “别的,暂时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李桑柔看起来很是轻松自在。  “大当家这是过路财神。”

孟夫人看着李桑柔。  “挣钱不就是为了花钱么,这怎么能叫过路财神,难道夫人挣了钱,全堆起来不用?”

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做了挺多事,比如这晚报。”

孟夫人指了指榻角堆着的一摞晚报。  李桑柔笑着,没说话。  沉默片刻,孟夫人看着李桑柔问一句,“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李桑柔反问了句。  “大当家挣了如山似海的银钱,再一把一把散出去,大当家自己,用不了几个钱吧。”

孟夫人打量着李桑柔。  “我还真没想过为什么,这些都是我能做的事,能做么,就顺手做了。  “挣来了钱,总要用出去,要不然,银子都堆在那里,等我死了之后,不也是便宜了不知道谁,要是那样,还不如在我手里,由着性子漫撒出去。”

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这是要留芳千古了。”

孟夫人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  “你喜欢声名远扬吗?”

李桑柔看着孟夫人,认真问道。  孟夫人没答李桑柔这句问。  “我很不喜欢。  “声名扬出去,就很难再自由自在,我还是觉得能自自在在的到处走,到处闲逛,随心行止,才最自在。  “而且,声名这东西,活着是累赘是拘缚,死了,真要被人写了文儿,写了什么什么传啊记的,写进了史书里,那就必定要遭人议论,被人评说。  “一个个的庸货俗人,用他们的小鸡肚肠,鼠目寸光,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说你必定这样,肯定那样。  “可偏偏你又死了,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憋屈。”

“可就算你竖了面桑字旗,该知道你姓李不姓桑,知道你是谁的,还是知道了。”

孟夫人失笑出声。  “有多少人知道?”

李桑柔看着孟夫人,“你们府上,你知道,她知道,杨将军知道,还有谁知道?”

“军中裨将,倒有不少知道的,不过,传说中,你女生男相,膀大腰圆,黑脸有须,十分凶残,还有说你爱吃人的,最爱吃心肝。”

吴姨娘柔声笑道。  “挺好。”

李桑柔听的扬眉而笑。  “确实,做生意赚钱,漫撒银子,都很痛快,扬出了名,却是又麻烦又累赘。”

孟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  李桑柔冲孟夫人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杭城那边的绸子,这两天就能到了,大当家就在这江州城盘桓几天,等绸子到了,一同过江?”

孟夫人笑道。  “好。”

李桑柔爽快答应,站起来,“能给我找个地方睡一觉吗?两夜没怎么睡了。”

孟夫人看向吴姨娘。  “大当家跟我来。”

吴姨娘站起来,带着李桑柔,推开通往西厢的暗门,再从西厢出去,转了几道弯,进了两间耳屋。  “那扇门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极小,有扇角门,出了角门,就出府了。角门钥匙在那个抽屉里。”

吴姨娘指着耳屋,和李桑柔笑道。  李桑柔谢了吴姨娘,进了耳屋。  耳屋里齐全整洁,李桑柔看过一遍,打个呵欠,上床睡觉。  吴姨娘回到上房,坐到孟夫人对面,“你刚才要说什么?”

李桑柔到时,孟夫人刚刚回来,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送来的八十万,是荆州的税银。”

孟夫人声音低低。  “你怎么知道,有印记?”

吴姨娘话没问完,就反应过来。  “嗯。大齐荆州府。”

“那怎么办?要全部重铸?八十万两,只用咱们的人,要好一阵子。”

吴姨娘拧着眉。  “这税银,她怎么弄到手的?不过几天功夫。”

孟夫人像是在问吴姨娘,又像在自言自语。  吴姨娘看着她,没说话,她不是要问她,她只是在想这件事。  “他要纳的人,看好了?”

沉默良久,孟夫人垂眼问道。  “看好了,一个是府衙书办家姑娘,还有一个,是唐秀才的孙女儿,他说他不是贪婪女色,这是为了子嗣着想,两个人都是宜生养的面相。  “这两位,他让人带给我看了,都是腿粗臀宽,确实都挺宜生养的。”

吴姨娘微微提着心,答道。  孟夫人垂眼抿茶,好一会儿,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他纳就让他纳吧,多生养也好,家里又不是有王爵侯爵,只能挑一个承袭,就算他以后真挣到了爵位,那又怎么样?你难道还把这些看眼里?  “他纳了抬了的,生就生吧,也不过多几个人吃喝。  “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孩子多了,也省得他总是盯着大哥儿一个人,跟大哥儿说这个说那个,教的大哥儿一天比一天跟咱们离心。”

吴姨娘小心的劝道。  “大哥儿心高气傲,可他的才智胆色,却撑不起他的心高气傲,这些年,我越来越担心大哥儿,担心他长大了,真要做了官,做了这一家之主,只怕,还不如他父亲呢。”

孟夫人声音低低。  吴姨娘神情黯然,垂着眼没接话。  大哥儿当着她的面说的那些狠话,她从来没敢跟她提过,她比她更加担心大哥儿长大之后,真要到大哥儿长大了,做了官,做了一家之主,她和她,该怎么办?  这些忧虑,她常和她说起,她总让她别担心,说有她呢,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大哥儿这样的脾气,要有人压着才行。”

沉默良久,孟夫人慢吞吞道。  “嗯?”

吴姨娘看向孟夫人。  “让我好好想想。”

孟夫人抬手止住了吴姨娘的疑问。  ……………………  一个月后,在黄梅县等的急的百爪挠心的陆贺朋,终于等来了江南过来的绸子船。  急急赶回来的孟彦清和黑马等人,带回了五六百辆大车,再次装满绸子,连夜往回赶。  陆贺朋接到了绸子,却没看到李桑柔,大头也没在船上,陆贺朋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却一个字不敢问不敢说。  大当家明明说了跟绸子船回来,这绸子到了,船到了,大当家人呢?大头也没回来,这是怎么了?  可绸子到了,至少,这生意是好好儿的,生意还做着,大当家的必定也是好好儿的,他不用担心,一点儿都不用担心!  几天后,一大清早,沿着江北岸来来往往的商团,就觉得对岸江州城城头上的大旗,好像跟从前不怎么一样,怎么越瞧越像是他们大齐的皇旗呢?  陆贺朋没看到江州城头的大旗,城头换旗当天,一大清早,他就被百城的小厮找上了门,传了文先生的话:  世子爷已经把江州城打下来了,他的生意做不成啦,赶紧收拾收拾回建乐城吧。  陆贺朋自然认得百城的小厮,目瞪口呆之后,压下满肚子的不明白,立刻背着小包袱,急急慌慌往建乐城赶回去。  事儿太大了,啥都别说了,等见了大当家再问吧,大当家肯定什么都知道。  ……………………  江州城到底是怎么沦陷的,北齐这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那么几个人,个个嘴巴紧闭,一个字不说不提。  至于南梁,江州城突然沦陷这事儿,简直比平地摔了一跤还突然,南梁朝廷从上到下,乱成一团吵成一团,可这城到底是怎么没的,没人说得清。  江州城沦陷当天,守将杨文的头颅就被高高悬挂在城墙之上,杨文投降献城,那肯定不可能了。  几个死里逃生的裨将,以及杨文身边的亲卫,说辞一致:  他们都正睡着觉,被一大群蒙面人杀进去,他们赤手空拳,正睡着觉呢!被人家砍菜切瓜一般的杀啊,眨眼就杀了个干净,他们这样那样,总之,都是拼死才逃出了一条命。  至于守城的兵卒,也有逃出去的,他们的说法是另一样:  他们一回头,发现北齐人就站在他们身后,刀贴着他们的脖子!  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啊!  满城的市井小民,就更懞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头天晚上关城门的是梁军,城头上是大梁的旗,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开城门的就成了北齐军了,城头飘着北齐皇旗,要不是城头上吊着杨将军的头,他们还以为是杨将军献城了呢!  杨将军以身殉国,一妻一妾和独子下落不明,都说肯定是死了,这是明摆着的!  从上懞到下的南梁朝廷遥祭了杨将军,追封追赠,可这江州城到底是怎么沦陷的,猜测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入情入理,听起来个个都对。  杨将军以下的偏将,个个值得怀疑,家眷没随在江州城的,家家被变着法子的又审又问,可偏偏除了杨将军明确是死了,其它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  带人接守江州城的是文诚,忙了两三天,各处初初妥当,文诚才慢慢松出来一口气。  江州城只怕不用费太多力气,他和世子爷想到了,可一来没想到这么容易,二来,没想到这么快!  他和世子爷不说措不及手,可确实有点儿慌乱,好在,总算一切顺利。  “爷,外头有位妇人,拿了这个,说先给你看看。”

守门的亲卫一溜小跑进来,将一个包的严严实实,四面都盖满封漆的四方小包,捧给文诚。  百城上前接过,手往下沉了沉。  “什么东西?小心打开。”

见百城手往下沉,文诚皱起了眉。  “是。”

百城应了,小心捧着,放到门外地上,抽出刀,小心的用刀尖挑开。  伸头看清楚了,百城呃了一声,一把抓起小包,几步冲到文诚面前,压着声音,“银子!”

文诚一把撕开,翻过银子,看着底上的荆州关防的标识,立刻吩咐百城,“请进来。”

一个中年妇人跟着百城进来,恭敬的曲膝见礼。  文诚拱手还礼,“嬷嬷客气了。”

“先生客气了,婢子奉了我家太太吩咐,留在这里等先生,有两条船,要交还给先生。”

中年妇人垂着手,恭恭敬敬道。  “有劳嬷嬷了。”

文诚欠身,吩咐百城,“你带些人去,把船撑过来。”

百城一听就明白这两条船是什么船了,答应一声,急忙出去召人。  “嬷嬷怎么回去,要我这边安排吗?”

文诚看向中年妇人问道。  “多谢先生,不用了,我们太太还吩咐了别的差使。”

中年妇人垂手退了几步,出了门,看到百城过来,往外出去。  文诚站在门里,看着妇人裹上块半旧灰布,夹杂在兵卒中间出去了,对那位未能谋面的孟夫人,再佩服一回。  大当家说,闺阁之中,灿若星辰。此话真是半点不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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