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违尊卑,念出面前男子名姓:“你分明已将笙儿休弃,此番又是何苦!”
阮笙的产期原该在两月后,昨日院落中齐聚的稳婆已代表着阮笙提前生产。提前生产,无论对胎儿还是妇人,都是极大的损耗。许应得知阮笙当下无碍,心中悬挂的担心暂时一空,面上摆出冷淡,礼节却做得十足:“多谢王爷昨日照看小人妻儿,来日必当重礼酬谢,今日时辰不早,小人家中马车已等候在外。”
言下之意,竟是要接走阮笙。听见“妻儿”一词,谢行朝不住投去冷冽目光:“笙儿是本王的王妃!”
一想到面前男子与阮笙有婚姻之名,谢行朝心中妒恨,不住冷笑:“许应,笙儿根本未与你行夫妻之事,本王才是她腹中胎儿的父亲!”
谢行朝冷静下来,已能想通其中要害。阮笙之所以和许应成婚,恐怕只是因为腹中胎儿。若未婚生产,对孩子对她,实属不利。她只能临时寻找许应用作依靠。被谢行朝说中事实,许应默然半晌,态度依旧强硬:“若王爷不信,小人已将婚书带来。”
没等谢行朝拒绝,许应已将一纸婚书摆上桌案,还有……一封当时贵妃赐予阮笙的休书。“贱内与王爷早无瓜葛。”
许应屈身说着:“还望王爷作罢。”
如何作罢!谢行朝盯着那两封书信,恨不得上前将其撕成碎片!手指触及纸张边缘之前,有一人拦住了他,吓退过百万敌军的阮将军对着谢行朝低声求到:“王爷……放过小女吧。”
“她当年心系于你,我心想着王爷并非歹人,思虑再三,到底同意了她的意思。”
“谁料王爷与小女无缘,磋磨多年。”
“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回首数年错处,谢行朝连身形都站不稳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根本已经配不上与许应夺妻,阮修远捧在手心的独女被他如此磋磨,更是不可能继续把女儿留在他手中。可他不甘心。他已经知道错处了……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弥补,偿还他亏欠多年的女子?他看着面前拦住的人影,半晌之后,屈下双膝。端王身为皇子,多年以来,只跪过祖宗与一人。阮修远诧异至极,根本未及闪避,只见谢行朝朝他跪下,目光殷切恳求:“她是我的王妃。”
他不可能任由阮笙,被带离他的身周。他这一跪,让征战多年的阮修远猝不及防。连许应都愣在一旁。无人敢拦。檐瓦上忽而落下一阵叮当声响。有雨缓缓敲落,而谢行朝跪在院中,身上衣衫很快晕出一片湿意。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望着阮修远,不肯动摇。堂堂端王,做到这等地步,阮修远不可能不动容。可他也做不到原谅。若无面前男子,阮修远的独女本该幸福平安一生,最起码,她能安然渡到下月生产。阮笙这一生的波澜,全都源于面前倔强跪地的男子。身为父亲,阮修远不甘心如此原谅。可他还是曾经的阮将军。雨滴落在阮修远目中,中年男子合上双眸,露出无力神态。他没有理会跪在面前的男子,却也没有再提带阮笙离开之事,只对着许应吩咐道:“应儿,让怡晴过来,照顾笙儿。”
言罢,他阔步和谢行朝身形擦肩而过,许应稍稍顿了顿,略有不甘地望了一眼后院,到底也跟了上去。“谢行朝,若不是笙儿心中依旧有你,今日,我不会暂且罢休。”
丢下这句话,两位不速之客离开了端王暂时居住的院落。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后,谢行朝也没有站直身体。他跪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身上衣衫,淋过面庞,巍然不动。直到烈阳静默上前:“王爷,王妃的药,煎好了。”
他这才晃晃悠悠站直身体。躲开烈阳伸出的试图搀扶的手,谢行朝迅速换上干净衣衫,稳稳端着滚烫的汤药,到了阮笙榻前。女子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目光空洞的望着榻底,好似混不在意榻边来的人一般。谢行朝喂去的汤药,也一滴未曾落入她口中,她咬着牙关,棕褐色汤药滚入锦枕。几次三番,谢行朝也没有放下调羹。“笙儿,是我错了。”
“当年,我误会了中秋那日救我的小姐,是楚嫣儿。”
原来如此。阮笙一直想不通,楚家大小姐也是宫中嫔妃,楚家分明一直与贵妃一系不合,然而谢行朝却忽然与楚家亲近的原因。她当年为谢行朝所做的,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么?继续将调羹递到阮笙唇边,被吹走大半热气的汤药温热适口,一如男子如今的语气:“但笙儿,我从未想过要娶楚嫣儿。”
“离京之前,楚府已经满门抄斩,楚家二小姐如今在清平楼里。”
“是她害我们没了……那个孩子,也是她害你险些遭遇了歹人,让我误会于你。”
阮笙眼中落下泪来。楚嫣儿罪有应得,可她心中没有半分畅快。失去的已然失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来。无论是孩子,还是曾经。“笙儿,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摆脱我的罪过。”
谢行朝突然说道。他放下调羹,取过一方帕子,温柔细致地为阮笙擦拭着唇角没有吞咽的汤药,用最轻柔的语气自诉到:“楚嫣儿得到了惩罚,而我之所以苟活,只因我在等你判处。”
“笙儿,吃药,好起来,好不好?”
阮笙别过了头去。眼泪滚入青丝,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