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成跳楼了。

得到这个消息时，李季正坐在凤城农商行七楼的办公室里。外面大雨还在下着，雨水顺着玻璃幕墙汩汩而流。李季盯着那条短信，默然凝视良久，才轻轻按下删除键，将手机放回包里。他缓缓坐了下来。有一刻，李季觉得自己像在梦里。

万成怎么会寻死？

房间里的荧光灯忽然刺眼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接着忽明忽暗地闪了起来。李季一张呆滞的脸，在灯光里时时隐现，显出几分诡异。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想要打给万敏。刚伸手拨了几个号码，李季又将键盘按住。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放了回去。

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万敏，要怎么说？难道问问她，她哥哥为什么要去死？还是问她，农商行的贷款打算怎么还？

万成虽然是万敏的亲哥哥，但银行贷款的借款人是万豪集团，集团法定代表人是万成，形式上跟万敏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万敏是税务局的人员，一向看不惯哥哥的作为。苦苦劝说多次无果，之后万敏干脆再也不理会哥哥的事，和李季也渐渐疏远了。

李季回想一下，最近这些年几乎没和万敏有过什么联系，仅有几次在她父母家碰到，也都是点点头，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再到后来，万敏结了婚，打那时起，两人再也不曾见过面。这个时候贸然打电话过去，会不会太不合时宜？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雨依旧下个不停。李季知道，最迟明天一早，万成跳楼的消息就会人人皆知，更会成为本地媒体竞相追逐的惊天大闻。

万豪集团，凤城的明星企业，首屈一指，在鲁省甚至全国也都是响当当的名字。万成，万豪集团总裁，市政协副主任，鲁省优秀民营企业家，全国代表。那是跺跺脚，整个凤城都要颤动的人物。只有李季最清楚，万豪集团繁荣兴旺的表象下，早已危机四伏，窘相潜生。

此刻，除了万成的死，李季最担心的还是那笔贷款。那可是由农商行牵头，市里几家国有大行都参贷的四十亿的银团贷款。农商行还是主办行，一家就占了半数份额，足足二十亿。

李季坐在办公桌前，呆呆地想了半天，迟疑着，终于又抓起了桌上的电话。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凝重，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一下一下，重重地按着每一个数字。

键盘上的数字闪亮着，终于按完了最后一个数字。李季一手握着话筒，将另一端紧紧地贴在了耳朵上。

“嘟嘟嘟......”是忙音。李季一阵烦躁，却又片刻轻松。他没有放下电话，依旧紧紧抓住，静静听着听筒里的声音。

李季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跳着。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电话突然通了。

“是刘秘书吗？我是李季，唐市长在不在？”

没等对方问话，李季抢先说道。

“哦，是李行长啊！”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如往日一样热情，“很不巧，唐市长正在开会。”

“刘秘书，我有要紧事跟唐市长汇报，很急！”

李季喉头一阵干热。

电话里一时沉默。

“是要现在跟唐市长说吗？”

“是！这事有点急，我要马上汇报唐市长！”

“好，李行长，那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随后，电话里传来了忙音。李季知道对方已挂了电话。他抓着听筒，愣了半天，才慢慢将电话放回桌上。

电闪雷鸣，雨还在下着。李季把身子倚在靠背上，眼望着桌上的电话，目光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滴滴滴”响了起来。李季一惊，慌忙拉开公文包，将新买的诺基亚手机拿了出来。

黄绿的屏幕不停闪烁，李季看清了那个电话号码：“唐老板”。他用力吸了两口气，定定神，按下了接听键。

“是小李吗？”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便传出唐市长浑厚低沉的声音。

“是，唐市长，我是李季。”

李季小心答道。电话里片刻沉寂，李季一阵心跳。

“那事我知道了，......”唐市长说的很慢，像是边在沉思，“你再好好看看，只要贷款手续没问题，就不要担心。至于万成那里，暂时不要主动过问，静观其变。”

“是，唐市长，我知道了。”

李季紧张的心绪稍稍放松下来，轻声答应着。

“以不变应万变。小李，沉住气，天塌不下来。”

唐市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李季听着听筒里“嘟嘟”的回音，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放下手机。

雨，不知何时停了。昏黄的灯光下，玻璃幕墙上，显出清晰的水痕。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进来！”

李季按着桌角，直了直身子，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