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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有良不顾姜二翠夹枪带棒的讥讽,收留梅亦香,自有他的良苦用心。
关近山死后,他掌握的炸茸技术失传,致使鹿茸质量下降。炸茸,是收割鹿茸最为关键的一道工序。说它关键,是因为鹿茸的割、炸的时间性非常强。早几天割茸,虽然茸嫩,毛色、皮色好,但分量轻,导致减产;晚锯几天,鹿茸老化,骨质程度加深,影响鹿茸质量。当天锯下的鹿茸,马上就得下水炸煮,经过多次炸煮,排干血液,不然就会腐烂变质。茸质不同,煮炸的时间也不同。鹿茸煮炸后还要整形制作。关近山独创的关记鹿茸,粗壮肥嫩,细毛红地,嘴头饱满,呈元宝状,炸制的火候也控制得恰到好处,药用价值极高,不仅深受王公贵戚的喜爱,在药材市场上也大为走俏,被做为一等茸的标准。 每到炸茸季节,关近山都是把自已关在屋子里忙碌,有时一连几天不出屋子,吃喝都是送进去的。五黄六月的天气,站在热气腾腾的炸锅前,一干就是十几小时,汗流浃背,双腿麻木。鹿趟子全年的收成就在他一个人身上,可不敢有一点儿马虎!关记鹿茸在关近山手中有两项重大改革。过去,不管鹿龄多大,都是在鹿茸长出两个杈时就割下来炸制,这种鹿茸叫“二杠”。关近山想过,为什么不让鹿茸长出三个杈时再割呢?这样可以增加很多产量呀!但没有一个人敢割三杈,怕把鹿割死。关近山不信邪,硬是割出了三杈茸,也没把鹿割死,鹿茸的产量翻了一番。他的另一项改革是改进了传统的炸茸方法。原来炸制一副鹿茸要反反复复,七八个小时,一次只能下锅一只鹿茸。有时因时间过长造成脱皮,卖不上大价钱。他反复在水温和时间两方面总结经验,终于创造出快速炸制法,由原来的一角入水改为两角同时入水,大大缩短了炸制时间,并提高了鹿茸质量。这两大发明,不知毫去关近山多少心血,就是手把手地教给别人,也得二年三年才能学会。究竟这里有什么奥妙,关有良问过几次。关近山说没什么秘密,凭感觉,眼观,鼻闻,手摸……就这么简单。说是简单,其实复杂得很。没有多年的摸索、探究,很难炸出地道的关记鹿茸。关近山之所以没有将炸茸技术外传,是觉得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鹿茸的产量越来越高,只靠他一个人干不过来。他想过,要在疫丁当中找两个老实厚道的做他的徒弟,把炸茸技术传给他们。可是,没想到壮志未酬身先死,炸茸的绝门技术从此失传。关有良却认为,关近山不会轻易向人传授这门技术的,说到底,那也是他身为鹿达官的资本呀!人人都掌握了,还能显着他关近山吗? 关有良曾经把关近山亲手炸制的鹿茸仔细研究过,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他相信,关近山将全部技艺都用在灵茸上了。那可是在慈禧眼皮子底下干活儿呀!若是能得到灵茸,肯定能找出炸制的办法来。他有些后悔,当年贡鹿时不该打王子鹿的主意。关近山说得对,王子鹿是鹿趟子的命根子,若是把它留在大广川,眼下的关记鹿茸不一定火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年收茸的季节到了,关有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炸茸技师,鹿茸就会烂掉。思来想去,他只有向梅亦香请教炸茸技术。关近山结婚后,炸茸时曾让梅亦香给他当过助手。但梅亦香只知道个大概,较起真儿来又说不清楚。比如,她看见关近山把鹿茸按毛色、纹络的不同分类,同类的一起炸,不同类的不能混在一起。但是,什么样的鹿茸用多大的水温,炸多少时间为好,她就说不明白了。 两人正商量时,姜二翠来了。这个女人长得白净,细眉细眼,薄唇白牙。若不是颧骨生得高了些,破坏了脸部的和谐,也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她梳着把把头,穿一件黑不黑、紫不紫的褂子,靠在门框上,瞪大了细眼,尖声大气地说话。 “哟,都结婚多少日子了,还这么有亲有热,缥成块炼成砣的!有良,我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也没见你对我这样过呀……你要是娶了个黄花闺女,还不知道怎么稀罕呢!”她歪脖瞪眼,毫不掩饰她的妒忌。
“关维他妈,你少在这儿罗嗦,我这不是问问炸鹿茸的法子嘛!”关有良不耐烦地说。
“说得好听。哼,黄鼠狼拉磨,她装啥大尾巴驴呀?要我说呀,没有她掺和,这鹿茸还能炸出来,有了她,好东西也变味了……” 梅亦香觉得有个巨大的东西堵在胸口,那是她很想说的话,它们想一下子挤出来,反而涌住了出口,头胀得难受,人憋闷的要死。梅亦香眼前一片空白,嗓音嘶哑,“你,你……说话干净点儿!”她觉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声音,说出口时却像蚊子哼哼。
姜二翠正等着她搭茬,冷若冰霜的脸一扬:“不愿听了是不是?我说话倒是想干净点儿,可也得看看你干那事儿干不干净呀!”“你……我干啥不干净的事儿了?”
“你还有脸来问我吗?你丈夫在老佛爷面前得了那多的赏赐,又长脸面又提气,在鹿趟子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可惜的是,没等回到家里就让人给杀了,这是为啥呀?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给妨的!把自己的丈夫妨死了,又来抢别人的丈夫,瞧瞧你干的事儿,哪一件是干净的!”
“我……” 梅亦香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跑了出去。关有良气得直抖,却毫无办法。姜二翠嫁过来以后,对关有良还是惧怕三分。但自打生下关维,脾气大长,说一不二。关有良娶了梅亦香,更像是有把柄握在姜二翠手里,在她面前觉得腰杆不硬。本来姜二翠不同意这件事,她甚至有心给关有良找一个丫头做小,能听她的指挥。但又担心关有良和梅亦香做个野夫妻,明铺暗盖,她也毫无办法。不如学《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先让你把人娶回来,在我眼皮子底下,看我怎么收拾你!梅亦香的预感不是没有道理,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姜二翠对梅亦香的忌恨还有另外的原由,是担心鹿趟子的大权会落到她的手里。在姜二翠心中,除了关有良,最有资格掌握鹿趟子权利的人只能是关维。关有良和梅亦香打着炸鹿茸的幌子,谁知道在干些什么? 梅亦香痛苦万状,女儿关鹿却不知怎样劝说母亲。她不理解,大娘姜二翠欺负母亲,母亲只能忍气吞声,为什么母亲在父亲面前也总是矮一头,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父亲的事情?梅亦香有一肚子话要对关鹿说,可是,哪一句是说得出口的呢?除了把痛苦强咽下去,制造出更多的痛苦,她还有什么办法? 这样,差不多是在试制状态下炸制的鹿茸远不及当年的关记鹿茸。关有良又缺乏关近山那种刻苦认真的钻研劲儿,鹿茸质量一直不见提高。没办法,关有良只好从天津卫请来两个炸茸师父。虽然质量有所改观,但还是比不上当年的关记鹿茸。天津卫的师父要价太高,来的也不及时,关有良不再用他们,自己炸制。十几年过去了,清王朝已经倒台,民国也换了好几任大总统,关有良炸制的鹿茸时好时坏,极不稳定,也没达到当年的标准。眼见关记鹿茸的声誉逐年下降,不仅在海外市场卖不上价钱,就是在国内,在营口、天津卫自家办的药店里,也是连年滞销。老顾客都认为,现在市场上的关记鹿茸全是假冒的,原来的关记鹿茸早已停产。这倒提醒了关有良,是不是真的有人有在假冒关记鹿茸品牌,从中渔利?几十年时间创下的名牌效应,就这样让别人随意使用?再说,假药冒充真药,最后挤垮真药的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关有良越想越怕,正要派人调查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海平县义和堂大药房里有一架砍头茸,店主刘老静称是神鹿灵茸,是镇店之宝,出多少钱也不卖。有人问何以为凭?刘老静指着两角之间的梅花烙印说,这就是神鹿灵茸的标记。当年的关记鹿茸都有这样的标记。 关有良不禁哑然失笑。当年的神鹿早已贡入宫中,就算是制成了灵茸,也是在宫里加工的,怎会有关记鹿茸的标记?再说,这样贵重的东西,会跑到你刘老静手里?不过,既然有人打出神鹿灵茸的旗号,就不能不去看看。要知道,两代人经营了几十年的鹿趟子,也就出了一架神鹿灵茸。它既代表着关家鹿趟的鹿茸水平,也标志着关家鹿趟的最高荣誉,只配为关家鹿趟所有,岂能让别有用心之人在它身上打主意? 这些年来,关记鹿茸每年的产量中有一部分归刘老静经销,这是他以入股关家鹿趟的方式换来的经销权。除关家鹿趟自己的经营网络,刘老静是唯一的经销商。一蹶不振的关记鹿茸影响了他的收入,有苦说不出,他有没有求助于神鹿灵茸,造出一架假的,以壮门面?高明呀高明,到底是商会会长!关有良暗恨自己,怎么没想出这样的好主意,用灵茸的名声振兴关家鹿趟,却让刘老静抢了先? 思来想去,若想戳穿刘老静的把戏,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说真灵茸在关家鹿趟,看看人们相信谁。 他带着一架关记鹿茸,专程去海平县拜访刘老静。 刘老静原名刘静东,现任海平县商会会长。这个在烧锅当力巴出身的商人的发家史,颇有点传奇色彩。16岁那年,刘静东从关内老家来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在亲戚开的富盛泉烧锅干杂活。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没有对他有任何特殊的照顾,起早贪黑辛苦一年,连个红包也没有,给几吊钱当路费就不错了。眼见别的伙计都走了,刘静东也背起自己的行李卷儿,看了一眼光秃秃的连二大炕,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谁也不知道这几步里他想了些什么,在一只脚迈出门口的一刹那,他回过头来对东家说:“猪还没喂呢!”
只这一句话,就让东家足足看了他三分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一个小力巴对东家的事情这么热心,年底走人时,不骂东家两句就不错了。东家走到他面前,说:“过了正月十五,你再回来。”
这一句话,改变了刘静东的一生。几年之后,他积下一点儿钱,辞去烧锅的活儿,到海平县人永长粮栈吃劳金,二年后获得身份股。经理见他在经营上有才能、有胆略,便让他协助办理柜务。当时的海平县,不过是只有几户人家的古城址一面城,及周边几个零星村落。随着四海、吉海铁路通车,人口逐渐增多。从关内山东、河北等地逃荒而来的农民到这里谋生,一些经商者开始在车站前的拐把子街摆摊、设点,陆续又有几家饭馆开张。1905年日本从沙俄手中夺走南满铁路之后,开始在铁路西侧规划街巷,实行土地出租,用免税的办法招引经营者办工厂、开商铺,逐渐改变了过去仅有兵营和站舍的格局,盖满房舍,开饭馆、酒饭、花店及各类小杂货铺,粗具商城雏形,成为有数千人的集镇。不过,在数百家商号中,日本人经营的占大多数。民国初年,新任海平县知事赵寿鸣为振兴商务,与日本附属地抗衡,呈请奉天省省长批准,三年内豁免一切损税,在铁路东侧购买民地2240亩,分东西大街四条,南北纬十条,以《千字文》为顺序,划成块块,逐块排号,开辟街市,称海平县新市场。并以县署名义发布公告和市场章程,招户及巨商大贾,买地建厂设店。刘静东看准这个大好时机,从人永长粮栈出号,用抽出的身份股4000元奉票和别人合伙办了一家粮米铺,主要经营粮谷收购和加工粮米出售。资本不多,规模不大,只有两条毛驴和一台旧式碾子。当时的海平县,随着南满铁路、四洮铁路、四梅铁路、吉海铁路的陆续通车,周边的农产品不断地集散于这里,粮谷市场交易旺盛,每天上市的售粮马车达几千辆。南方人从这里购买大豆,华北人需要高粱谷子,安东人将小米运往朝鲜,哈尔滨人和大连人则将粮油出口。为了抢占商机,扩大经营范围,刘静东又邀请几个人入股,由于资金扩大,粮米铺的规模得到迅速发展,很快更名为义和顺粮业代理店,由专营粮谷转为栈粮业。几年后,当粮栈的全部资产都归到他的名下时,他开始一步步地实现自己雄心勃勃的计划。首先,就是要把粮食的生意做大。关东土地广袤肥沃,盛产玉米、大豆、高梁。海平县位于关东的交通枢纽,四通八达,只要抓住机会,不愁不发大财。恰在此时,日本人为了垄断东北粮食市场,成立了信托取引株式会社,凡加入者都可做期市买卖,指空卖空。刘静东见有利可图,便投资入股。不料,头一年就空买大豆甚多,行情回落,卖空赔钱亏本;不卖也要给信托会社每日照送押金。一些小本经营者,无力承担,纷纷卖空,争取少赔,刘静东却不动声色,等待机会。他就像一条冬眠的蛇,有足够的耐心,但也时时按捺不住跃动的欲望。他深知其中的风险有多大,行情看涨还好说,如果到时行情仍是跌落,他肯定是破产玩完!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显得无比漫长,刘静东坐立不安,茶饭无心。当然,他自有渲泄的渠道,和大多数有钱人一样,这渠道不外乎是抽大烟、逛妓院。 这是二月的一个下午,虽然已经立春,天气还没有转暖的迹象。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使得天色阴霾,霰雪飞扬,嗖嗖的小北风,似锋利的刀刃在脸上刮过。刘静东从赛八仙烟馆过足了烟瘾出来,直奔翠花书院。翠花书院在距满铁租界地不远的西三条胡同里,那里有十几家妓院,一字排开。浓妆艳抹的妓女们或站在二楼,或立于门口,贱声浪语,搔首弄姿,招徕客人。刘静东对门外的妓女们视而不见,直奔他的目标——翠花书院的头牌妓女金娜。 金娜是个中俄混血儿,她的父亲是俄国士兵,母亲是中国农妇。日俄战争期间,说不清是强奸还是交易,金娜成为那对异国男女交媾的产物。俄国大兵撒下风流种子后成为炮灰,连个姓名也没留下,金娜是靠母亲拉扯大的。15岁时的金娜生得身材高挑,高眉深目,白肤大眼,一点不差地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偏偏一头黑发和黑色的眼眸,是从母亲那里遗传而来,令她别有一番韵味儿。怀孕的时候母亲就想过,如果生下一个男孩,长大后就让他去俄罗斯,寻根认祖。从知道自己生下的是一个女孩那天开始,母亲心中就有一团乌云笼罩,预感到了女儿以后的命运。金娜小时,和当地的孩子长得不一样,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她渐渐长大,发现自己没有父亲。母亲总说父亲出远门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她半信半疑之际,也没有想往深处想。一次,偶然听见别人背后叫她“二毛子”,不知怎么回事,跑回来问母亲。母亲看看迟早也瞒不住,便把她生身父亲的真实情况告诉了她。金那听罢不声不响,在炕上躺了三天。母亲以为她要绝食,又不敢问。金娜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改名字。当初,母亲生她时,第一眼看见的是院子里盛开的葵花,耀眼而夺目,便给她起名叫葵花。当时关东农村的女孩子,叫个什么花啊、草啊、香啊的,司空见惯。母亲以为她想改名,不会跑出这些字。也不知女儿从哪里得到的灵感,居然叫了“金娜”这个洋味十足的名字。母亲听得出来,这个名字有点寻根觅祖的意思,也就由她去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本来无关紧要,谁知由“葵花”改为“金娜”,却使她的命运发生了微秒的变化。村子里的人再也不敢当她的面叫“二毛子”,见了她也都是卑恭屈膝,像是扛活的见到了东家。似乎名字一改,她就是正宗的“老毛子”,她爹说不定哪天高官得做,或者腰缠万贯,就要来接她回俄罗斯,去当她的公主。她在村子里不过是落难,暂居而已。这一切,除了使金娜心灵上得到抚慰,物质上却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贫穷依然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在她的身上。真正改变金娜命运的,是一个大灾之年以后。 那一年,本来是丰收在望。俗话说“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金娜的家乡是一片涝洼地,怕旱不怕涝。夏季雨水偏少,正是涝洼地丰收的时候,庄稼人又可以吃饱饭了。望着黑油油的庄稼,人们乐得合不上嘴。谁知秋天里一场洪水过后,颗粒无收,庄稼人的梦也被冲得一干二净。谁都知道,一场灾荒得缓三年,今后的日子真不知怎么过!逃荒要饭,卖儿鬻女自然是少不了的事。金娜的母亲无路可走,只有卖女儿一条道。人贩子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金娜的情况,当他以50块大洋的身价买走金娜时,短暂的犹豫在母亲心中一闪即逝,立即成交。她虽然不知道金娜究竟会干什么,但大体上猜到了。猜到了也毫无办法。金娜对这样的生离死别并不十分在意,她觉得,虽然这次出走并不像老乡们预计的那样,但只要能走出这个小山村,她的命运就会是另一番天地。跟着人贩子走时,甚至有几分快意。 翠花书院的老鸨宋礼堂原是个军阀的马弁,趁军阀死在战场上,将军阀年轻貌美的小老婆拐骗到海平县,又在附近买了两个女孩子,办起了妓院,生意却一直无法和几家大妓院相比。宋礼堂怪自己是个外地人,本地没有靠山,正绞尽脑汁打通关节的时候,人贩子把金娜带到他的面前。金娜在明媚的阳光下仿佛是一尊金光闪闪的雕像,令宋礼堂眼花缭乱。人贩子看见宋礼堂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金娜身上,涎水流多长,一口价500大洋,少一个子儿也不干。宋礼堂忍痛倾囊而出,还差20块大洋,只好把在战场上从死人身上搜出来的怀表加上,人贩子才勉强同意。宋礼堂的投资没有打水漂,三年后,金娜挂牌接客。头一个为金娜破身的阔少,宋礼堂就狠狠地宰了他3000大洋。此后,翠花书院的生意节节看涨,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成为海平县最大的妓院。金娜走红之后,接待的多是军政要员,官商巨贾。 刘静东自然也是奔金娜来的。他嫖过的妓女不下几十个,却没有一个能像金娜这样,令他心荡神迷。自从嫖上金娜,他再也不去其他妓院,也不再找其她妓女,一门心思全用到金娜身上。有时,金娜正在接客,刘静东就要一壶茶,在客厅里等着。知道他的喜好,大茶壶一看他来了,只要金娜有客,就先把茶水端上来。 今天特别顺利,进了院门,老鸨就把他让到金娜的房里。金娜知道他对自己特别钟意,尽心尽力地侍候,直到刘静东筋疲力尽。金娜为他端来精制的象牙烟具,刘静东摆摆手,说是来之前抽过了。金娜看看他,说:“刘老板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是我侍候得不好吗?”
刘静东摇摇头。 金娜说:“那就是刘老板生意上有麻烦事了?”
“倒不是麻烦,只是运气不太好,没有机会。”
“我不懂做生意的事,但知道机会什么时候都有,就看你能不能抓住罢了。”
“金娜,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现在有个机会,不知道刘老板想不想试一试?”
刘静东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金娜还知道这个,两眼顿时放出光来。“你快说说!”
原来,金娜昨天接待了一个中年男人,是奉天官银号派来的买大豆的。但是,他跑了几家大的粮栈,都没有人接这单生意。他要的数量太大,张口就是200火车皮,谁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存货。刘静东心中一动,飞快地眨巴一双小眼睛,这是他盘算时的习惯动作。他感到一条大鱼正向自己游来,这条鱼他已经等了好几年,能不能捉住它,就看有没有胆量了!他问清楚了那人住的旅店,直奔而去。三下五除二,立刻与那人签订了供应大豆的合同,而这时的刘静东连一车皮大豆也没有。他借助官银号的财力,将空买大豆变为实存,派人到处收购,此时的大豆早已成为快烂掉的鱼虾,见有人现钱买入,要多少有多少。就这样,既满足了官银号的需要,刘静东也发了一笔大财,以后,官银号又和他续订了几年的供粮合同。从此,刘静东时来运转,生意一发而不可收。他改变了指空卖空的经营方式,开始插足实业,扩大义和顺的经营范围,除粮食收购外,又先后开设了制米一厂、制米二厂和一间油坊。同时还从事粮米出口业务,经营口运往朝鲜和日本。他还在最繁华的地段“小奉天”开设了海平县最大的义和厚商场,有营业室五十余间,近一千平方米,流动资金三万多元,经营范围包括绸缎布匹、日用百货、服装鞋帽、土产特产、烟酒糖茶……还有义和当,义和堂大药房。海平县唯一一家电影院也是他办的,又放电影又演戏。此外,他还在奉天、天津、北京等地广置房产。不过五年光景,他的资产已经与哈尔滨的荆百万、长春的孙百万、大连的王百万齐名,号称关东的四大百万之一。细究起来,刘老静的经商诀窍和其他商人差不多,但他能在短时期内迅速崛起,得益于他非常重视信息。为了及时得到行情,他不惜花钱买通电话生,将每天各地的行情向他通报。据此,决定从粮谷低价的地方收购,向高价的地方销售。他还向国内各外地派驻在员,日本的东京、大阪、名古屋、京都,国内的上海、天津、杭州、大连、沈阳、哈尔滨等地都有,每天及时向他汇报货源及行情等有关信息。他的粮栈还雇了两个人办理外交,一个朝鲜人,一个日本人,并聘请一位清末举人做专职律师。这些做法在当时的商人中还是不多见的。 因在商界经营有方,德高望重,众商家商议,为其贺号。所谓贺号,就是将刘静东的名字中间加上一个“老”字,称刘老静,然后制成牌匾,悬挂于刘家买卖的门楣之上。挂匾这一天如同重大的节日,整个海龙府的官员、政要、名流齐聚,为当地又诞生一位商界名流而贺喜。刘静东身披红花,立于“义和厚百货”大门前,在鞭炮锣鼓声中,为刚刚挂上的匾额揭彩。之后还要到海平县最大的饭店“溢香阁”大宴宾客,好不风光! 刘老静的药店“义和堂大药房”位于最繁华、最热闹的西大街。这里耸立着许多家不同颜色洋门脸的商家,叫卖声不绝于耳,西市场里说书的、卖唱的、变戏法的、拉洋片的,笑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再加上老戏园子、落子园里的清音雅韵,西三胡同胭花柳巷脂粉地的莺声燕语……各种声音汇成的洪流几乎把蓝天冲破个窟窿。人们已经不知道怎样形容它,干脆就叫这里为“小奉天”,意即它灯红酒绿的程度仅次于奉天城。“义和堂大药房”虽然也难落俗套,按照外国样式修筑起高大漂亮的门面,但在众多颜色各异的“洋门脸”中,还是别具特色。临街门市房的前墙砌成近三层楼高的砖墙,水泥罩面,贴着米黄色的瓷砖边框,上面雕着花卉图案,顶端雕着花篮和水果篮。在牌匾下面刻着两行大字“专营人参鹿茸犀角麝香贵重药材 经营川广运云贵西藏地道药材 代卖各种丸散膏丹”。一见这气势就给人一种信任感,愿意往里面进。刘静东原本不懂中医中药,有一年他的烧锅里来了要饭的老头,原以为让他吃顿饱饭就打发走了,谁知老头病在烧锅里,起不来炕。刘静东无法,只好养着他。半个月以后,老头病好了,临走时对刘静东说:“我看你心眼儿好,没啥报答你的,我有一副药方,祖传下来的,专治‘人面疮’,留给你,保不准你将来能拿它开个药店呢!”
刘静东收下药方,压根没往心里去。心想,这老头不知咋报答我,才拿出这么个东西,管他是真是假,权且收下,也算给老头个面子。过了年刘静东就把这事给忘了。不久,关里的亲戚来串门,带着一个孩子。不到三天,孩子就得了“人面疮”,这种疮长得像人脸,有鼻子有眼睛,人吃东西它还流水,求医问药找了许多家也没治好。刘静东猛然想起老头留下的药方,马上照方抓药,有外用,有口服,治了三天就好了。刘静东大喜,立刻办起一间大药房,卖药的同时,还主治“人面疮”。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发展成为“义和堂大药房”。也许是因为有这段经历,刘静东把住处也安在这里,形成前店后宅的格局。
听说关有良专程来访时,刘老静正在义和厚百货商店和经理刘哲夫商量扩大经营的事情。他不敢怠慢,匆匆赶到义和堂大药房。说起刘老静和关有良的关系,似乎一个是制造商,一个是经销商,两人你做我卖,谁也离不开谁。自从刘老静入股鹿趟子,这样的局面被打破了。当初,关家鹿趟子附近有几家规模较小的鹿趟子,养鹿总数尚不足千头。随便哪一家与关家鹿趟子相比,都是手指头比大腿,关有良从来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来大广川买茸的药商,一般都是直奔关家鹿趟。关家鹿趟的茸供不应求,才能轮到其他几家。其中有一户徐姓人家,渐渐看出些门道,欲将几家鹿趟子合并,增加实力,扩大规模,与关家鹿趟子抗衡。听到这个消息,关有良惊出一身冷汗!在大广川真的要是再出现一个与关家鹿趟对峙的鹿趟子,他的日子可不好过了。这么多年,全都靠关记鹿茸的名气顶着呢,但关有良清楚,这名气是多么脆弱,一有风吹草动,他苦心经营的空中楼阁就会忽喇喇倾倒。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徐姓人家动手之前,抢先将大广川全部鹿趟子合为一体,使关家鹿趟子成为养鹿业的龙头老大。一算下来,需要资金近六万大洋。以关有良的实力,只能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无力问津。就算他可以通过官银号贷款,再加上东挪西借,也只能解决一半。眼见着姓徐的也在加紧筹备,关有良心急如火。徐姓人家有一亲戚在海平县商会任职,已经表示,必要时商会可以出面替徐姓人家募股,以解决资金的困难。这个消息触动了关有良,关家鹿趟为什么不走募股这条路呢?海平县境内,最有财力的莫过于刘老静了。他不敢耽搁,立刻找刘老静商量此事。刘老静正想把关记鹿茸的经销权攫为已有,关有良此举,无异于发困时给他送个枕头。刘老静满口应承,兼并其他鹿趟子的资金缺口由他补齐,将这笔投资折成股份,约占总股份的30%左右,刘老静遂成为关家鹿趟仅次于关有良的股东。关有良在刘老静的支持下,顺利地将几家小鹿趟子兼并,当上了大广川首屈一指的鹿达官,实现了他从小立下的宏愿。关有良正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时,却发现请来刘老静这个股东,等于引狼入室。只从他当上这个股东,从来没有安稳过,不断地过问、干涉鹿趟子的事务,特别是鹿茸的经营策略,让关有良不胜其烦,非常后悔与刘老静的合作。关有良开发出以人参和鹿茸为主的两味中药,并在海平府开设大药房以后,刘静东总觉得关有良是在向他施压,总有一天会取代他在海平府中药界的地位。他曾经试探关有良,让他把两味中药的销售权也交给他,但被关有良拒绝。此后两人的关系就一天不如一天。关有良曾想逼迫刘老静退股,但这话很难说出口。刘老静看出了关有良的心思,暗下决心,不论到什么时候,坚决不退。只要我这个二股东还坐在这里,你就不能无视我这个山头。就算我是个癞蛤蟆,一下子跳进你的菜盘子里,不说吓你一跳,恶心也得恶心死你!刘老静不再过问鹿趟子的事情,只等每年年底按股分红,也就是给他多少鹿茸。两个股东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拖着,倒也让关有良消停了一些日子。 他们都很清楚,灵芝杠不仅药效极高,还凝聚着关近山的炸茸技术。谁掌握了灵芝杠,谁就可以进而掌握关记鹿茸的炸制方法,谁就是养鹿业的龙头老大。老大的位置岂能轻易让出?还有一个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就是灵茸是配制清宫秘方《御制鹿茸秘辛》必不可少的一味药。但现在秘方失传,就是有了灵茸也配不出药来。同样,手持秘方的人,没有灵茸,秘方也是白纸一张。有茸有方,有方有茸,无茸无方,无方无茸,可见茸的重要。这也是关有良需要探明的。刘老静说自己有灵茸,难道他得到了秘方?或者,他是下了个钓饵,专等秘方出现,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