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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死寂。
唐酒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林意看着这样的唐酒,几乎就要笑出声,好歹想起这里还是虫来虫往的圣地入口,勉强止住了喉间的冲动,心里却仍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意,一阵一阵地涌上心头。 因为唐酒,他这段日子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 三天两头被唐酒找茬也就算了,对方还以绝食为威胁,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特等资源份额。工作虫通知他的时候还一脸理直气壮,说我们唐酒阁下就是这样的脾气,请他委屈一二云云。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就因为他懂事、宽宏大量,所以他就活该被唐酒欺负是吧? 林意差点没被圣地虫的话气到吐血。 不是没有想过反抗或报复,奈何乌拉诺斯规矩森严,其最高行政机关“高塔”,更是帝国唯一由且仅由高等雄虫直接掌权的势力,即使是上议院的贵族雌虫,想要影响到圣地,也只有向自家来自高塔的雄主吹枕头风的份。 这是真正独属于高等雄虫的政治舞台。 林意勾搭了很多高等雌虫不假,然而再权力滔天的雌虫,也是雌虫,他们的手再长,也伸不进仅由高等雄虫构成的高塔。 唯一有可能通过“星河玫瑰”威胁到圣地的军部,同样不会站在林意这边。 他们甚至在唐酒第一次抢走他的份额之后,直接将属于他的特级资源划到了唐酒名下,从今往后唐酒都不需要再抢他的资源了——因为军部负责护送资源的雌虫会直接把本属于他的那一份双手奉上。 说到底,唐酒之所以这么嚣张,还不是仗着有阿勒西奥的宠爱? 如今他当着圣地所有虫的面,揭穿了唐酒唯利是图的真面目,他就不信,唐酒这都把这层利用摆在明面上了,他阿勒西奥·克莱因还能忍! 迎着众虫明里暗里看好戏的目光,阿勒西奥却没有流露出半点意外或震怒的神情。 年长的军雌轻叹口气,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无奈:“——就是这样。”林意眼皮一跳。 他上一次听到这四个字,还是在两个月前,那天也是一周一次的约会日,地点也是这里,唐酒就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盖过了他义正言辞的控诉,时隔两个月,完全相同的话语竟再一次从军雌的口中说出。 林意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军雌目光冷淡地从他的身上一扫而过,再次落回到唐酒身上时,却又变回了眼底含笑的模样,只是那神情相比往日里的游刃有余,多了些许仿佛年轻雌虫在面对心仪雄虫时的无措。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纠缠唐酒阁下,让诸位阁下见笑了。”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仿佛真的在为被阁下们看见这样的一面感到羞赧,偏偏语气里又是一派坦然:“本以为我对唐酒阁下毫无吸引力,没什么希望了,没想到我这一身勋章还能取悦到阁下,这倒是我的荣幸了。”
众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俱是一片空白。 他们没听错吧? 刚才唐酒就差明说不喜欢阿勒西奥,仅仅只是冲着他的权势来的了。谁能想到,军雌不仅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反倒……喜闻乐见? 这真的是他们雌父雄父再三强调,绝不能招惹的军部主虫吗? 就这么爱的吗? 雄虫们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既感到离谱,又酸得不行。林意更是硬生生将指尖掐进了掌心,连鲜血流出来了都没意识到。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温柔小意,刻意逢迎讨好,才能得到高等雌虫的青睐,唐酒这样骄纵任性,把瞧不起雌虫明晃晃摆在脸上的雄虫,反而得到了帝国最强大的雌虫的偏爱? 林意低垂着眼睫,心里怨恨到了极点,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眼前是军雌低声下气地哄逗雄虫的场景。 脑海中不断循环的,却是军雌在看向心仪雄虫之前,不经意般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时的冰冷眼神,那目光堪比最锋利的匕首,只一眼,就叫林意如坠冰窖,通体发寒。 他在生气。 那带着火气的目光中甚至还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漠然,普通平凡得就像是在看一只自找死路的家畜。来自S级军雌的威压让林意难以抑制地瑟缩起来,本能地往后退却了一步。 而这只是一瞬。 下一秒,阿勒西奥便漠不关心地移开了视线,饱含温度的目光迅速定格锁定在唐酒身上。 他轻笑道:“没办法,看来这一次的约会日,我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在唐酒阁下面前碍眼了。”
“不用了。”
仿佛没有看到众虫或羡慕或嫉妒或怨怼的目光,作为当事虫的唐酒赫然是一脸平静,既不为军雌的讨好愉悦,也不因当下的境地得意,他略微抬头,看向跟前的年长的军雌,言行举止堪称冷静到了极点。 他说:“我想回家。”
这个家当然不是指的圣地居所,而是唐酒雄父雌父所在的地方。 阿勒西奥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好。”
飞舰行驶的路上,两虫都没有说话。 作为上议院的大贵族,弗莱明的府邸同样坐落在首都星中心地段,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飞舰便缓缓减速,离地面也越来越近。 “你生气了吗?”
唐酒问。
阿勒西奥只意外了一瞬,便干脆地摇了摇头:“没有。”唐酒固执:“你有。”
阿勒西奥无奈:“没有。”
唐酒皱眉:“你有。”
阿勒西奥只好道:“好吧,我有。”
年轻的雄虫看上去对这个答案并不如何满意,他皱了皱鼻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之后便是沉默。 唐酒没说他知道了什么,阿勒西奥也没有问。 飞行器平稳地落地,大门应声而开,唐酒利落地下了飞行器,兴冲冲地扑进一位年轻雌虫的怀里——阿勒西奥听到自己无意识捏断座位扶手的声音,这才想起,那位年轻的雌虫不是外虫,正是弗莱明家族的长子,唐酒的雌虫哥哥。 年轻的雌虫与年长的军雌有瞬间的目光交锋,下一秒,前者便平静地挪开了视线,对后者的存在视若无睹。 年轻的雌虫半抱着他最小的雄虫弟弟,身影很快消失在弗莱明家长满各种植物的庭院里。 雄虫一次也没有回头。 阿勒西奥静静地在飞舰上坐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示意返程。 他没有骗唐酒。 说不生气,是他的的确确没有生唐酒的气。 说生气,则是因为在那短暂的一瞬间,身为雌虫的阿勒西奥实实在在地对作为高等雄虫的林意起了杀心。 他与唐酒的交往,从始至终,都不是建立在所谓的“爱情”上。 唐酒在他处置塔里克、敲打圣地的政治手段中,窥见了他的秉性;阿勒西奥又何尝不是在维斯卡斯·弗莱明以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的那一天里,看清了骄纵烂漫玫瑰下一层又一层的尖刺? 他清楚唐酒是什么东西,对方亦深知他是什么货色。 林意的话伤不到任何虫——除了满腹欲望的他自己。 但他同样成功撕破了唐酒与阿勒西奥有意无意、共同经营塑造出来的,和睦又虚伪的暧昧关系,经此一役,无论是唐酒还是阿勒西奥,都不可能再回到此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阶段。 唐酒或许……不会再见他了。 …… “元帅?克莱因元帅!”
阿勒西奥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从副官的呼唤中回神。 元帅最近怎么老是在工作中走神? 副官心中纳闷,却也没敢多问,只垂头汇报着任务情况,征询元帅的意见:“军部明言规定,雄虫不得干涉军部,军雌也不得将军事机密泄露给雄虫,违者将连降三级,流放边远星——” “目前本部对于亚伦准将等虫的处理大概就是这样,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阿勒西奥神情不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本部的军规可不是摆设。”
副官在心里为即将受罚的几位同僚点了根蜡。 本部明言雄虫不得干涉军政,但也没有迂腐到随便什么消息,都按照军事机密处置的地步,军雌私下里和雄主聊些军部的八卦新闻,军部是不会真的对军雌做出惩罚的。 谁叫他那几位同僚倒霉呢? 将本部的内部消息告诉同一位雄虫也就算了,还为了这位名为“林意”的雄虫胆大包天,试图以军部的名义,插手圣地对高等雄虫的特等资源分配……这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军雌本部与支部之间,同样的军衔本就相差三个等级,再连降三级,等于所有牵涉到这次事件中的军雌,都将会受到军衔连降六级、流放到偏远支部的惩罚,这辈子的军雌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军部是无权处置圣地的雄虫阁下,但要剪掉这位野心勃勃的阁下精心经营的翅膀,还是很轻松的。 确定了对违规军雌的处置,副官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军雌在原地踟蹰,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勒西奥没工夫和属下聊个虫心事,只冷淡地扫了副官一眼:“还有事?”
“是……”副官紧张得不行,但想起家里的雄主,还是硬着头皮道:“听说圣地最近流行用星陨矿中的魂丝制成的饰品,我想明天请一天假,亲手为雄主编织一条发饰。”
说话间,副官还不忘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长官。 天知道,自从上次惹雄主生气,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能睡主卧了。 星陨矿本身并不是稀罕物,真正珍稀的是其内部只有高等雌虫动用精神力,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完好地从中抽离出来的魂丝。魂丝质地柔软,比最细小的丝线还要纤细,平均一枚西瓜大小的星陨矿,才能抽出小拇指长的魂丝。 这样的魂丝,想要搜集、精炼到凝聚为发饰的地步,需要的星陨矿数量、耗费的财力、精神力、乃至高等雌虫本身的精力,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好在副官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借着下班后的时间,兢兢业业地搜集魂丝,只要明天再加一把劲,睡回主卧指日可待! 阿勒西奥看他:“这是阁下的要求?”
“也不是。”
知道自己不交代个所以然来,自家上司必不可能批准休假,副官只好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窘境从头道来,他摸了摸鼻子,苦笑:“没办法,雄虫阁下哪有那么好哄?不让你撕了自己的翅膀给他做藏品赔罪就不错了。”
“像我家雄主这样,只要我肯沉下心来,为他付出时间精力成本,就愿意原谅我的,已经很难得了。”
他嘴上说着抱怨无奈的话,眼里却透着一览无遗的甜蜜。 是啊。阿勒西奥想。 哪里有什么高等雄虫,是一块小蛋糕、一局星网对战游戏,就能轻而易举地哄出来的? 唐酒之所以一次次赴他的约,仅仅只是因为他愿意。 …… 忙完工作,回到元帅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阿勒西奥跨进庭院,迎面而来的亚雌主厨看着自家主虫空空如已的身后,没忍住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唐酒阁下没有来吗?我今天特意做了他喜欢的菜式,还想请他点评一二的……” 语气无限惋惜。 阿勒西奥没有说话。 他穿过种满荧惑的花田,雄虫喜欢的气味萦绕在庭院里,却让阿勒西奥微妙地感到不适,军雌在明亮却空荡的大厅前停下脚步,打断了亚雌主厨的自说自话:“他不会再来了。”
他不会再来了。 说到底,对于高等虫族而言,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荷尔蒙与信息素之间的短暂碰撞,没有哪一位寿命高达一千岁的高等虫族,会愚蠢到将自己漫长的生命,寄托在这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爱情”上。 高等雄虫不会。 高等雌虫亦然。 阿勒西奥垂下眼睫,注视着光脑手环显示出的通讯界面,这些天他也不是没有尝试和对方联络,又或者像以往一样,以对方偏爱的食物作为话头,然而无论他发出怎样的邀请,盛开着玫瑰的面板始终停留在他上一次问候的地方,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之中。 他扯了扯嘴角,不再看一片空白的通讯界面,然而就在他戳动手环,准备关闭通讯窗口的时候,一条全新的信息,忽然跳了出来—— 小玫瑰:【我和亲虫沟通了一下,这个时候结婚,对我来说还是太早了。雄父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想结婚的话,至少要等到我平安度过二次觉醒,入驻高塔之后。】 【但我们可以先订婚。】 【你觉得呢?】 军雌藏在下颚阴影里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追逐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他的血管里一路狂奔,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如此反复数次,阿勒西奥终于在大片大片的虚无空茫之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