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一早知道史湘云在家的时候有许多做不完的针线活的,她也叫紫鹃偷偷给湘云做过不少。可是听见袭人说,史湘云给家中叔伯兄弟做鞋袜,凡款式不如两位婶娘的心意,就要重做。所费的布料、金银丝线也都要湘云私下贴补。 史湘云一个姑娘的分例,左不过几两银子。虽说她在家也使不上银两,可这样三不五时的消耗,她手里又能有个什么存项。 连黛玉在荣国府寄居的这段时间,有时候需要小厨房做些淮扬菜解解乡愁,也都是自己掏腰包贴补,小厨房里的人才肯端上来精细非常的菜馔给黛玉。 可听袭人的意思,史湘云在家竟是连这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凡什么吃食,就是厨房给什么她吃什么,若遇着哪一日,两位婶娘说要吃斋,别处竟不用跟着吃素,只有史湘云这里,一素到底。她也只好忍气吞声,给什么就是什么了。 打从那次,林黛玉心里为史湘云不值,想来想去,只有这银钱才是最直接最实在的东西,能够直接帮到湘云。缺什么短什么,只叫翠缕和翠墨两个拿着金豆上街买就是了,悄悄的也不用惊动人,要多便宜就多便宜。 只是她一直没拿出来,就是怕湘云多心。思忖来裁度去,竟到今日才把这东西拿出来。 史湘云听了黛玉的话,含泪摇头:“林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未有重谁轻谁的想法,姊妹们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相处。 只不过从前……从前只道只有宝姐姐才心细如斯,总来关心我的事情,瞧着林姐姐你也不在这些家务事上做难,你的身子也弱,时常病着,一病就是数日,我便也不好在你跟前开口的。 其实……你比宝姐姐先来,我们早认识了好几年,我又怎么是故意瞒着你呢……我这心里……我这心里真的是很委屈很委屈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婶娘们这么不待见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竟惹得她们连个笑脸都懒待给我。 难道,我真的如世人所说,就是个天煞孤星,生来不吉利的吗?呜呜呜……” 因为这里是贾母的屋子,外头还有旁人,史湘云虽说到心痛之处,忍不住落泪,却是拿着帕子死死按住口鼻,不让自己的哭声叫屋外听见。那手上因为使劲儿,青筋都暴了起来。 黛玉这才看见,史湘云比自己还小一岁,本来该是葱段一般的玉指,却每个指头上都有些茧子,中指和无名指的侧面,常拉线的位置也有细长的硬块。那都是常年拿针做活留下的痕迹,看得黛玉又是一阵心酸。 不过,你说开玩笑取笑人,这个黛玉在行,可要说安慰人,黛玉可是头一遭,哪里有宝钗做惯了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恰当?瞧着史湘云一哭,黛玉平日里那样的好口才,此时竟像被封印了似的,只哽着喉咙跟着难受,也拿出了锦帕默默垂泪,倒不知道该劝她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