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惊:“宝玉?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怎么……” 宝玉又重重磕了几个头,额头隐隐有些血印,可见他有多用力。 “老祖宗,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睡着呢?方才,是我偷偷跑过来的,您和赖嬷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母亲不对,她犯了重罪,可是老祖宗……宝玉只有一个母亲,若是您执意要严办于她,那宝玉也没有娘了啊!求老祖宗开恩,求老祖宗开恩啊!”
宝玉口中一直说着“求老祖宗开恩”,却是无论赖嬷嬷和贾母如何劝他、如何拉他,他都不肯起来。 宝玉现在后悔极了,都是因为自己和紫鹃的事情,才牵扯出了这么多。如果早知道如此,他可以不再想入赘林府的事情,他会欣然顺了紫鹃的心意,不过就是收房一个丫鬟罢了。他们荣国府素来都有这个规矩的,少爷没成家之前身边都有服侍的女人,又不是只有他才是这样,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贾母见怎么劝,宝玉都不听,如今宝玉的额头都已经磕出血来了,只好厉声道:“宝玉,我叫你起来!难道你要让我这个老太婆气死在你面前才肯听话吗?”
贾母内院里动静这么大,门口已然聚了许多丫鬟奴仆,但是鸳鸯死死守在门口不让进来,外头的人只能隐约听见屋里贾母和宝玉认真生起了气,可是因为什么,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一夜,众人也不知贾母和宝玉是怎么过的。只说次日天一亮,贾母先是命人把小佛堂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连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然后贾母便带着宝玉两个人,去佛堂见了王氏。 贾母一进门就表明了来意,单刀直入地就问了贾瑚之死。那么久远的事情,王氏自然不肯认。 贾母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又把早年她亏空贾府账目的事情说了出来。也是因为时间很久远了,贾母又没有细账,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个自认为很多的数字,却让原本胆战心惊的王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氏看着贾母只带宝玉过来,心中疑惑,想她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故意只带宝玉过来,问她的阴鬼。谁知这老太婆也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不过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吗?怎么连我贪墨钱财的具体数字都说不出来?才说了三分之一? 也是,即使你这个死老太婆真的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周瑞一家子都死了,存在他们家的账本子也早就被王氏自己亲手销毁,晾那个老太婆也查不出什么。 王氏心中定了定,倒是感到有几分底气似的,又把这贪墨的事情,来了个一推三六五,只说不知道。 贾母气得发抖,拿手指她:“你……你……好……你都不承认,都不承认是吧?那我问你,林丫头为何有了病一直不肯好?珠儿当年又是因为什么才死的?你以为我当真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吗?说!你给我说!”
贾母问到贾珠和林黛玉,王氏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矢口否认:“老太太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说一些儿媳听不懂的话?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贾母又道:“好!你如此,便别怪我无情。珠儿媳妇,你进来!”
贾母这一声喝之后,李纨便从小佛堂门口款款而入,她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着王氏,如果她的目光可以具象化,那一定是一对淬了毒的短剑,此刻正恨不得在王氏身上戳出几百个血窟窿。 只见李纨进来之后,面无表情地给贾母行了一礼,然后手中拿出一个白瓷小药瓶。王氏一见那个瓷瓶,便像是被人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样,一下子跌坐在了当下。仿佛李纨手里拿的不是瓷瓶,而是王氏的心脏,只要李纨的手稍微一用力,王氏便可立时气绝当场。 “珠儿媳妇,你告诉你的婆婆,告诉宝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纨福了福身子,说道:“是。这瓶子里装的便是当年太太花了重金给我相公求来的什么开智丸。这个东西,里面含有大量的汞,相公就是吃了这个!就是这个!中毒死的!可怜他闭眼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兰儿降生,我兰儿就因为这个东西,成了可怜的遗腹子!全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如果没有你这个昏庸无能的母亲,整日只知道逼着相公读书!读书!读书!!还嫌弃他记性差,学得不好,到处弄这毒药给他吃!要没有你,我们一家三口本该幸福地生活,都是你!你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让我说!你用兰儿威胁我,你说只要我透露半个字,你就休了我,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兰儿! 我为了留下证据,偷偷藏了这样一瓶的药,这么多年来忍辱偷生,你以为我当真怕你?我这还不是为了能留在我兰儿的身边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哪里配为人母?!你还我相公!还我相公!”
宝玉从前只觉得自己这个寡嫂平日里深居简出,是个洁妇,却不想,她竟还有如此癫狂的一面。上去就薅住了自己母亲的头发,二人不由分说地厮打在了一起。把宝玉看得愣住了,连拉架都忘了只呆呆看着。 李纨到底年轻些,又是突然发难,王氏根本就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贾母和宝玉跟前,把这件事情抖落出来。又惊又愣之下,王氏挨了李纨好几下打。 这会子王氏也反应过来了,骂道:“好啊,好你个小贱人!是谁教你可以跟婆母动手的?你今儿敢打我?!那我便叫你尝尝厉害!”
王氏虽然出身望族,但从小便是个鲁莽无知的性子,哪里受得起这个?当下就跟李纨两个撕破了脸,打做一团。贾母恨不得自己也拿着龙头拐杖上去帮李纨给王氏两下子,自然不会管。这佛堂里便只剩宝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