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岁尾。不管是在中庭之内还是在外面的罗迪尼亚大陆上，对于新旧年的交替都是十分重视的。苍目远虽已活了千万年，但其余的大部分都还是普通人类，生老病死永远都如日升月落一般无可避免，对节日自然是有着一份重视的。可内院作为苍目远的地盘，其他人到底是不敢太放肆，知道苍目远虽独爱红色，可节日里却偏偏见不得喜庆，因此只是象征性的挂了几个黑灯笼了事，下面系了淡金色的流苏，倒也别有一番风景。只是柏灵生实在是不敢对他们的品味苟同，本来一大早起来心情很好的开门，却硬生生的被那纯黑灯笼闪瞎了眼，再配上院中那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低等傀儡，那场面别说有多诡异了。呼...还好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柏灵生心情很好的呼了一口气，哼着小曲儿进了茶室中。可这份好心情等到见到苍归来的时候，全都化为了忐忑和担忧。两人今天并没有出去，而是就待在茶室内下棋，五子棋跳棋象棋围棋轮了个遍，许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事，就连苍归来悔了好几次棋她都没说什么。苍归来也看出柏灵生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了，将棋子一把扔在棋盘上，站起来说道：“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嗯。”

柏灵生看着那张愈发显得健康红润的少年脸庞，眼神在微微恍惚后也跟了出去。两人并排走在府内的鹅卵石小路上，一时无言，只是各自看着周围那葱绿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景物，柏灵生这才想起来，既然今天是年末，那外面也应该已经到了冬天了，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下雪呢？中庭里数年如一日，这里就像个被时间遗弃的地方，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她看过庭院中树上的花不停落下，却从未见过其枯萎的模样，她没在这里见过任何一只飞禽走兽，日复一日，除了苍归来和万俟白骨，会动的都是敌人。这种苍凉和不安感，在今天都会结束了。外面那个有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的世界，才是她真正依恋的地方。心中这么想着，她也不自觉的问了出来，“归来，你见过雪吗？”

苍归来点点头，“哥哥经常杀人，我每天都能看见。”

柏灵生哑然，有些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说道：“我指的是外面，冬天天上会落下小小的白色的结晶，冰冰的，落在树上地上和梅花鹿的身上，天地间万籁俱静，一片白茫茫，很洁净，很美。”

“嗯，我知道！”

苍归来的眼睛亮了亮，点头道，“我在书里看过，上面还配了画，据说下雪的时候会很冷，碰到雪的人会被冻起来！”

“哪有那么夸张。”

柏灵生哑然，旁敲侧击的说道：“若是你想看，今晚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她这话说得不算隐晦，苍归来也不傻，自然是听懂了那话中的意味，再联想起柏灵生今天的异样，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柏灵生见他半晌不说话，轻叹了口气后将昨天万俟白骨对她说的话又转述了一遍，“即使你决定离开了，我也无法保证你能安然的活下去。”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苍归来苦笑一声，“直接无声的离开不久好了？”

“我答应了你会告诉你。”

苍归来一怔，扭头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眸，心中的彷徨和难过忽然之间就消失的一gan二净了，就算自己的未来找不到方向，但能有一个人这么对自己，他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至于以后的事，就一步一步走吧，总会找到办法的。想通这点，他脸上的郁色尽数散去，挑眉道：“这一次我就不跟你们出去了，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不想明面上的背叛哥哥，也不想在出去后惨死街头，等我找到了能代替那药的东西，到时候自会去找你。”

“嗯，我等你来找我。”

柏灵生浅笑着点点头，主动张开双臂给了他个短暂的拥抱。苍归来微微一怔，然后满足的闭上眼睛，体会着那独一无二的温暖。“好了，本少爷可不想体验什么离别，就此别过吧，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

苍归来笑着转过身，走了两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接话道，“对了，你那的棋盘别收走，我之后还要玩的。祝你今晚行动顺利。”

“好。”

柏灵生看着那少年越走越远，忍不住的浅笑出来，在心里郑重的对他说着谢谢，感谢，这三年的真诚与陪伴。两人都没发现，在他们离开后，一个长相清秀，却面色冷淡的少女从半百米外的树上跳下，眸光有些复杂的冲着柏灵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徒留下少女身上极淡的罂粟花香在空中弥散。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傍晚，柏灵生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草草的吃过晚饭后就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等待着。也不知过了过久，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去，院中的傀儡也被撤下，四周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时候，万俟白骨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向她伸出手低低问道：“准备好了么？”

他今天又换回了自己的黑色斗篷，整个人都裹在其中，除了伸出的一只手，其余什么都看不清，似是与这黑夜都融为了一体。可偏偏是这样的装扮，却令柏灵生开怀的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搭上万俟白骨的手，一个借力直接从窗中跃了出来站在他的旁边笑道：“嗯，我们走吧。”

不知是否是因为今夜是岁尾的缘故，他们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碰见，甚至连原本在暗中隐藏着的守卫都消失了，除了彼此，他们听不到第三个心跳声。本来该是件好事，可柏灵生却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对劲，原本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变成了谨慎和小心。到了噬魂塔的时候距离新旧年的交替只剩下小半个时辰了，今夜的半月高悬于天空，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那月色上的血色少了很多，多了一抹柔和和皎洁，那静谧的月色让柏灵生有些惶惶不安的心逐渐沉淀了下来，她深呼吸一口，给自己暗暗打气道，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担忧也没有用，若是遇见意外，到时候见招拆招就好了，没什么好紧张的。到了噬魂塔的背面，柏灵生转过头对着隐藏在斗篷中的少年说道：“白骨，接下来你一定要跟紧我的脚步，若是走错了那就危险了。”

万俟白骨点点头，淡雅到有些飘渺的声音从斗篷里飘了出来，“我知道了。”

柏灵生转过头，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波动。她找准一块地方，小心翼翼的踩上去，再找准，再踩，全程都没有睁开双眸，在高度的精力集中下额头已经铺上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显然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万俟白骨怕打扰她，也尽量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行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垂眸看着脚下的虚空，心中不由得感叹着，也就是灵生能发现这么神秘的路，若是换作他，怕是找到死都不一定能发现这里。也幸亏自己没有恐高症，不然自己也无法陪着她走到这里。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这才走到了顶端，而此时距离跨年已经只剩一刻钟左右了。柏灵生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在眼前竟是有着一扇矮门，只有一米高，且颜色与周围的塔身完全一样，彻底的融为一体，又是这么高的地方，也难怪站在下面的时候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了。“我们到了。”

她回过头低声说道。怕别人看到他们的身影，柏林生也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尝试着推了推那扇门，出乎意料的，一推就开，有淡红色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这光在黯淡的夜色里实在是太过耀眼，两人没有考虑太多，挨个快速的钻了进去将门合上，听着外面好像没有守卫靠近的动静，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摘下头上包着的头套和面纱，细细的打量着室内。本以为寻找到神器还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他们一转头，就看到一颗呈淡红色的水晶球正被摆放在房间中央，其上还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散发出来。柏灵生眼中一喜，拉起万俟白骨走过去，左右看了看后问道：“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吧？”

“嗯。”

万俟白骨的语气中也有着一抹激动，说道：“就是它。”

柏灵生二话不说，掏出匕首就朝着那水晶球刺去，这匕首虽然一直也没派上什么大用场，可好歹是件神器，耳朵上的耳钉又摘不下来，因为锁灵链的原因她也召唤不出凰，如今若是想将这水晶球破坏，除了这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她还真找不出第二个选择来。只是还没等两物相碰，一股浓郁的罂粟花香忽然袭来，柏灵生只觉得身子一僵，自己的动作竟是再也无法继续分毫。她明白这是自己神经系统被暂时麻痹的后果。糟了！是梓渊！她这想法刚蹦出头，就听见从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幽幽的传出了一个带着丝丝魅惑的优雅男声：“呵呵，这么晚了，少夫人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优雅而有些纤细的身形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他身穿一身浅紫色的长袍，上年还绣着大朵大朵的罂粟花，再配上半敞的衣襟，妖娆的脸庞，充满了魅惑之感，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的少女，少女面色冰冷，眼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梓渊，艾黎昕！”

柏灵生半惊半怒的叫道。梓渊在距她约莫还有四五米的位置上站定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柏灵生和她身后的斗篷人后说道：“想不到竟有研精学院的暗卫溜了进来，也算是好本事，只是少夫人你隐藏的也太深了，若不是艾黎昕今日无意中听到了你和二少爷之间的只言片语，怕是我们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柏灵生保持着面上的警惕之色不变，心中却微微放松了些，看样子梓渊并没有认出自己身后的就是万俟白骨，这样对他们来说也就多了份依靠，这也算是件好事。只是对于艾黎昕，她的心中总有着一丝悲凉和遗憾，当初那个有些胆小的天真少女，如今到底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了。她朝着艾黎昕看过去，艾黎昕却像是毫无所觉般的目视着前方，目光空洞，里面没有一丝神采。可柏灵生知道她还有自我意识，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她叹了口气，不再为其费心，眼神凌厉的看着梓渊说道：“你们设计困了我三年，也该是个头了，今天不论如何，我都要试着拼上一次！”

梓渊歪着头状似不解的说道：“少夫人你本来就是属于我们少爷和中庭的，怎么能叫困呢，我只是带你回家罢了。”

“我不属于任何人！”

柏灵生的一腔怒火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骤然爆发，看向梓渊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抗拒，“你们做的事天理难容，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少爷，她是这么说的哦。”

梓渊慵懒一笑，歪着头看向一旁的黑暗。柏灵生心中一惊，伴随着梓渊向那个方向扔出的一颗夜明珠带来的光亮，这才看到苍目远正静静的坐在那片黑暗中，此刻夜明珠正被握在苍白的手中，而他则是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柏灵生，嘴唇紧抿着，面无表情。可柏灵生知道，他发怒了，那双阴冷的眼眸里慢慢溢出死亡的气息，在这不算特别空旷的房间中蔓延着。“你骗了我。”

苍目远低声说道，原本就阴柔的声音此时更是充满了危险，像是深夜中毒舌无声吐出的蛇信子，在等待着已落入圈套中的猎物崩溃。“你罔顾人命，使用禁术炼制傀儡，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了你的手下，残忍暴虐肮脏不堪。前世的我被你害得险些魂飞魄散，和所爱之人分别千年，今生又被你囚禁三年，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获得我的一番真诚？”

到了现在，柏灵生的心中倒是没有了丝毫的惧怕，用充满嘲弄的语气说道。苍目远豁然起身，脸色狰狞，“可我这三年对你付出了无限的耐心，我对你这么好！”

“好？”

柏灵生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再也忍耐不住的大笑了出来，“你说你对我好...你敢说，你囚禁着我不是因为还没有打消将我炼制成傀儡的想法？！”

苍目远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疑惑，“你被炼成傀儡有什么不好？那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在外面有朋友有梦想有爱的人，你却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就意图剥夺我所拥有的一切，你爱的不是我，只是你自己扭曲的内心和残存的执念罢了！若是早晚逃不过被炼制成傀儡的下场，我看我还不如就这么魂飞魄散的好！”

魂飞魄散.....苍目远的眼睛大睁，忽然就想起了千年之前的那一幕，眼看着自己一心想要得到的女子就那么一点点的消散在面前，自己想要挽回她，却什么都抓不住，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的确是有着一丝恐慌的，害怕她就这么消失，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害怕自己谋划了这么久，最后得到的却只是一场空。自己害怕过。可等了千年，自己终于还是等到她了，自己终于是没有白等，这么想抓住她，拥有她的自己做错了什么吗？看着苍目远怔神，柏灵生眼中的眸光一闪，给自己身后的万俟白骨无声的打了个手势，万俟白骨眨眼间就动了起来，压根就没管另外两个人，而是直接冲着苍目远冲了过去，两手间夹着数十把小刀，上面泛着黑色，显然都是淬了剧毒，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那么加上内力投了过去。这么近的距离，饶是苍目远也无法将那些东西熟视无睹，只得迅速收回心神，快速的向后跳起退出一大步，躲开这一轮的攻击。而柏灵生已经趁着这个功夫，借助着自己口袋中那四个五源化身的引导，疯狂运转起自己体内被压制住的内力，将其凝聚于匕首之上，然后大力的朝着水晶球刺了过去。梓渊显然没想到这两人能这么快的就从罂粟花的麻痹中恢复过来，也是不由得一愣，就是这一愣，给了柏灵生机会。像是有着一层结界，匕首在距水晶球还有不到一厘米的时候被一阵力道拦了下来，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柏灵生咬牙，加大内力的运转，同时在意识里召唤着凰，凰在锁灵链的压制下出不来，可体内愈发浓厚的内力却给了它一丝喘息的机会，没有过多犹豫，凰自发的将周身的赤金色火焰源源不断的向外输去，被‘太阳’吸收入其中。伴随着“嗡——”的一声，太阳苏醒，一直到这时候它才爆发出属于神器的真正力量来，锁灵链几乎是在它苏醒的同一时间就应声而断，‘太阳’散发出温和而耀眼的红色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直直地融入匕首之中。柏灵生只觉得胳膊上的劲道一松，匕首竟是自发的想着水晶球的内部刺去，在刺到水晶球表面的同时，它上面的斑斑锈迹也终于脱落，露出如象牙般洁白的刀身，匕首上莹莹的白光，‘太阳’散发出的红色的光芒，还有随着束缚消失，柏灵生周身逐渐变得浓郁的属于自己的赤金色的灵，终于在这一刻全面的爆发出来，三股力量交织汇聚，齐齐的向着那水晶球攻去。这神器的威力显然是很大的，即便是这样，它也只是表面上有几条裂缝罢了，不管柏灵生再怎么发力，匕首都无法再前进分毫。正当她满心焦急的时候，午夜的钟声响起，她的丹田内忽然有一种与凰同源的力量苏醒，疯狂的席卷全身，冲击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那力量的气息太过熟悉，令柏灵生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这是，这是属于鸾华的神力！虽然无法与当年的天赐神力想比，可对于这肉体凡胎来说，已经是十分巨大的力量了。淡金色的长发随着周身的起浪在空中肆意飞舞着，映衬着少女白皙的脸庞和灵动的眼眸，莫名的有种神圣的威严在其中。不远处正在和万俟白骨纠缠着的苍目远也是一瞬间怔愣在了那里，他目光呆滞的看着柏灵生的方向，不自觉的呢喃道：“鸾儿......”他这一声低喃被淹没在了水晶球破碎的声音里。与纯正的神力相比，神器的那点抵抗简直是不堪一击，刚才还觉得十分强大的力量如今在柏灵生看来就跟螳臂当车没什么分别，她轻轻松松的就将匕首刺入水晶球中，将其弄了个粉碎。一瞬间，一道红光从其中射出，刺破噬魂塔的塔尖，笔直的冲上云霄，冲击在了围绕在中庭周围的结界中心之上。“咔——”天幕出现了一道裂缝。之后，像是连锁反应般，那裂缝越来越大，天幕的碎片大块大块的落了下来，那其后另一片更加灿烂的星空出现在中庭上方，有夜风从缝隙中灌入，徐徐吹来，柏灵生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嗯，这是自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