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巫明丽点名的赵二柱家的三女儿,也是个寡妇。赵二柱一家是巫家的忠仆,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那年大灾,巫夫人林氏还未出阁,施粥时救了赵家一家子。林家亦是文林学海的世家,家风清正,一向对下仁慈,救了人,就是单纯的救人,不像别的富豪人家还要趁虚而入讨要别的好处。林家反给赵家几口人安家立命,赵二柱安顿了兄长、父母,自己找到了林家,一定给林氏当了奴仆,后来林氏出嫁,赵二柱又跟到了巫家,协助巫夫人掌家,几十年来,一直是巫夫人的得力臂膀。赵二柱娶的媳妇,也是被巫夫人救下的姑娘。婚后夫妻俩一总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是好孩子,很堪用。巫夫人本来是要放他家孩子出去的,赵家说救命之恩,回报三代,就没去,说好等有了重孙子,再放重孙子从良。不过,赵二柱的三姑娘是以良人的身份嫁在外面的。三姑娘的婆家看不上三姑娘是奴籍,三姑娘的夫婿病死后,他们要把三姑娘嫁给别人为妻,换钱送别的儿子读书去。巫夫人悄悄叫人假装买妻子,把三姑娘给赎了回来,就放在家里。赵三姑娘现在心如死灰,在家侍奉父母兄嫂,抚养侄儿和小妹。算算时间,赵姑娘还家,整整三年了。她才二十出头,却像是死了一样沉寂。到这里为止,都和上辈子一样。上辈子的赵姑娘会为巫家办一件大事。这就要从巫家书院说起了。巫山长有无数学生,难免出几个白眼狼啥的。一般的白眼狼,读书一般般,经营一般般,就算心坏,影响也有限。独有一个白眼狼很不一般。那一年巫明丽还在后宫斗得天昏地暗,巫山长已经垂垂老矣,书院山长交给了巫明丽的小弟接任。然后那一年的新科状元写了奏疏,向皇帝陛下参奏书院的新任山长十大不赦之罪。他不敢参老山长,因为他是老山长的弟子,他家贫寒,是巫家老爷像养儿子那样养大的。别说老山长本就无罪,是再清白不过的一个人,就算老山长真的十恶不赦,也轮不到他参上一本。他敢参奏老山长,他就是不孝不悌,他得死。但是他可以参奏新山长,新山长还没有弟子能为之张目,于他也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和礼法限制。巫明丽的弟弟就被下狱问罪,连累老父亲被活活气死。其实是涉及到了前朝之争,皇帝陛下未必心里不知道,但是他要平衡。巫明丽也知道,巫明丽忍住了,当时她有了儿子,为了儿子,她必须忍。但是赵三姑娘不能忍。巫小少爷被削去功名、全家流放三千里,赵三姑娘跟着巫小少爷去了流放地,并在那里扎根生存。边地瘴疠,工事辛劳,巫小少爷和媳妇双双病逝,赵三姑娘带着他们的孩子返回京城,将小小少爷托给了巫大少爷,然后赵三姑娘蹲了那个状元郎一年,终于找到机会。那年,状元郎已经做了官,是个六品殿中御史。她发现这位御史会定时去甜水胡同,一番打探,找到了他养的外室。赵三姑娘假装去他外室家打短工,等他与外室尽兴后要水洗漱的机会,摸入房内一刀杀了这白眼狼,留下遗书说是为太太不值,假装是御史的正房夫人铲除情敌误杀老爷,然后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正房太太得知如此,竟悄悄瞒了下来,没有报官,只说是老爷马上风死了,潦草下葬,将此事抹了过去。巫明丽是在大嫂进宫探望她时,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三姑娘是个沉默人,心狠手狠,却极念恩情。巫明丽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埋没在后宅。她能千里万里,跟着小少爷去边关,能带着一个孩子千里迢迢返回京城,足见她的胆识、心性都超出凡人。这辈子巫明丽绝不会让家人陷入险境,三姑娘若是一辈子埋没人才,实在可惜。她应该有一番作为。赵三姑娘回家守寡的事情,巫夫人知道,毕竟人都是她买回来的,只是三姑娘平时不往人前出现,大家都快忘了这么个人。巫夫人没解释赵三姑娘是什么人,徐妈妈倒是自己心里微动,她确实如巫明丽所想的那样,想到了自家姊妹守寡的女儿齐氏。巫夫人派人去叫,不过片刻,赵三姑娘和她母亲就齐齐整整地来了。她们母女俩都穿着青背心,赵三姑娘穿的蓝衫黑裙,她母亲二柱家的穿的是蜜色衣裙,两人都梳着髻鬃,赵三姑娘没戴花儿,二柱家的戴着一个镀金珍珠攒花簪子。赵三姑娘闺名清芳,是巫夫人给取的,只是她本人和这个名字不是很配,她肤色黝黑,身形高大,微微发胖,徐妈妈冷眼看着估摸,这姑娘力气不小——袒露的小臂上扎扎实实的都是肌肉。清芳跟着母亲一起与巫夫人、巫明丽和徐妈妈见礼。巫夫人让她们坐下,直言说道:“二柱家的,咱们小姐不日就要出嫁了,宫里准许她带几个陪嫁人。你们小姐不想带阿莹、红茜两个,倒是想带清芳去。我寻思着,清芳的弟弟妹妹年纪不小,等一个娶了,一个嫁了,你和二柱年纪要到了,剩下清芳在家,倒是尴尬。如今跟着姑娘去,岂不正好?她有着落,我姑娘有个知心的娘家人照顾她。不过这是我的想法,到底如何,还要看你的意思。”
二柱家的忙起身垂手,清芳也跟着站了起来,二柱家的说道:“太太抬举她,我们一家子谢谢太太、小姐的恩德。清芳,还不快谢恩?”
清芳往外走一步,望望巫明丽,又望望巫夫人,低声说:“我心里,有一万个愿意。就怕我是不祥的福薄之人,对小主人不好。”
巫明丽招招手让她上前来,轻轻按住她的双手。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凡朴实的大姐儿,自觉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和那个白眼狼同归于尽,为巫家报了仇。巫明丽说:“你没有不详,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我很需要你,我想要你保护我。别人做不到,只有你能。”
巫明丽的双手极白,握着清芳,就像一捧雪压在一段黑色的树桩子上,清芳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动一下,这捧雪就伤了。清芳说:“姑娘用得着我,我自然愿意的。只要姑娘不嫌弃。”
巫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说:“二柱家的,和你姑娘收拾好行李,今儿就搬过来同我姑娘住吧。也就十来天功夫了,该学的都没学,得趁早。”
她想起巫明丽还让徐妈妈也找一个年轻的女人陪去,虽不知道自家闺女打得什么主意,仍顺着话说,“徐嬷嬷想选哪一位陪去?若不是宫里出来的,不如也早早叫了来,大家一起学一学,也免到了宫里手忙脚乱。”
自古宫女进宫前学礼仪规矩各种技能,就要学小几个月,这离进宫就十几天了,临时抱佛脚,一想到这里,巫夫人头都大了。徐妈妈看见一个守寡的寡妇能被皇子妃带去过好日子,想到亡姊的独生女,便想为这位外甥女儿也谋个出路。自家的外甥女儿自己知道,她的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