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人不同的忙碌中,先是迎来了冬至。照样每年冬至都是极盛大的场面,今年李琚不在,巫明丽早早来椒房宫问安、搓牌,等到了点儿,再和各命妇们一起去赴宴。蜀王府也只来了个蜀王妃,蜀王没出现。据说是打猎时受了伤,伤在脸上,不好意思出来等等。巫明丽瞅着蜀王妃那个强自镇定的表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啧。就说他一个纯书生,跑去凑什么打猎的热闹嘛!蜀王和信王的缺席并不影响冬至过节。上午的大朝会很严肃,晚上的宴会很热闹。晚宴的场次,巫山长夫妻俩都来了,罗家母子俩也出现了,巫明丽想到马上搬出去,见面要方便得多了,便没和父母多聊。罗琴心是没皮没脸惯了的,和母亲说了一声,端着酒杯就过来“敬敬姐姐”。他的母亲罗太太与罗琴心相似的不多,她有一张端方的脸,倒是和罗剑胆眉目相仿,只不过罗太太更文气一些,罗剑胆更英武一些,母女俩的眉宇间都有些轻愁,罗太太有点“万里悲秋常作客”,而罗剑胆是“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罗琴心走开后,罗太太仿佛没了主心骨一样很彷徨,最后走到了巫太太那边,被巫太太安抚住了。罗琴心站在巫明丽旁边,顺着巫明丽的目光看去,笑道:“这一年多来,真是打扰令堂了。等我们明年搬了家,再请令堂去耍。”
巫明丽道:“真人子之言。”
“非也,客套之言。”
巫明丽内心暗暗翻个白眼,和他打了一斗机锋,有些不耐烦了说要走,罗琴心这才说:“我已写好了给家里的书信,本是要和王妃姐姐一块儿送去乌兰城的,只想来不妥,还是分开去罢。咱们分开,也不浪费人,这送信的也不能一个人去乌兰城,总得随个车队。”
巫明丽问他捎不捎信的本意,并不是真的为了信,而就是随手写的个帖子制造点文书往来的迹象罢了,闻言就说:“也行,我给你姐姐打了些年货,正好捎带去。哎,另一件事呢?”
罗琴心又说:“二十头马我给姐姐记得的,早早选定了,明年开春就送来,还有一家子养马的人,都是老牧民——好容易才找到一家会说官话的奴仆,天晓得最难的一件竟是官话。”
巫明丽笑了笑:“以前还有举子官话说得不好,叫人嘲笑的事。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去看看自己见识之外的世界。”
罗琴心总感觉巫明丽话里有话,但又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巫明丽并没有在这里多做敷衍,而是说道:“我们年节下就要搬出去住了,这回你没跟去打猎,王殿下想和你聊聊北边儿的风景,也没机会。正月下信王生日,你可一定要来。你别和我客气,我可不是为了你,而是指望你带我弟弟来呢。”
罗琴心道:“我记着呢。姐姐怎么黏糊糊的,便下帖子请序贤兄又如何呢?”
巫明丽非常干脆地说:“你说的对,那你不用来了,我给我弟弟下帖子去。”
罗琴心连连道歉,陪了好些好话儿才把巫明丽哄好了。冬至并没什么好叙,玉芷宫也因为即将搬家而没怎么过节,花枝儿和大家合计了一番,打算过年时好好热闹一番,冬至就随便吃饭听曲儿,打发打发得了。虽然李琚冬至那天没赶回来,但是却赶在巫明丽生日之前赶了回来,他还是一身尘土风霜,活活把自己造成了大狗熊。生日这种特殊的日子,在小辈里本不算什么要紧,只有重要的年份才值得拿出来说,但李琚都记得。这一点还真挺让巫明丽感动的。他融了好些锞子,从老银庄买了一顶掐丝松竹梅仙鹤花样儿的冠子给巫明丽,立体錾刻的花件,一步三颤,夹在如云的乌发中隐隐闪闪,虽样式用老了,却有另一份巧思。巫明丽是喜欢的,晚上点了灯火,将冠子拿在手里细细观赏,问他:“这个巧,如何挑中的?”
李琚说:“哦,你晓得我二姐么?”
二公主?封号鲁国公主,现在还活着的年纪最大的帝女,嫁在徐国公府。徐国公可是蜀王年少时候的师父嘛,看来是遇着蜀王府他们那一行了。巫明丽道:“自然知道。”
“原是二姐选中给老太太的,我回城恰好和二姐夫他们遇在一起,姐夫听说,就让给了我。我寻思,二姐也是读书的,嫁的也是读书人家,眼光必定独到。”
巫明丽“啧”一声:“好看是好看,我很喜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给我的心思。”
“我的心思啊?我就喜欢大金块儿,大金条儿,哪有这花花绿绿的好看?送不出手。”
“再好看不也是金子做的?这些花花绿绿的会过时,大金块儿才不会过时呢。”
巫明丽将头面放进盒子里,交代清芳收起来,“它和内务司送来的那些的可不一样。是你送的嘛,那就是最有内涵的。你想,咱们哪有做生日的时候?不过咱们俩私底下记得,互相道一声‘长尾巴啦’‘长大啦’,究竟只有咱们俩罢了。你记得,这就是最好的事。”
巫明丽打发走旁人,突然拽过他的衣领拉到自己眼前,手指尖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地按压:“你不在的这些时候,姐姐我又琢磨出一种新玩法,你来陪我玩嘛~”李琚那还能等,背起巫明丽就回房去玩了。这又过了几天,皇帝陛下果然将明年漠西蛮左贤王遣使者一事交予了李琚去办。李琚起初听见是礼部的活儿,满心不乐意,巫明丽好一番开导,才让他想明白了。于青在西边就是和漠西蛮交手,自己在京城若是办好了差事,也是为于青好了,这方回转过来。他既然答应领这个差事,自然要办好,于是巫明丽拿钱,交代田趁月颇招揽了几个礼部的小吏、礼部郎官的公子,还有退伍的士卒、从漠西来京城商人,攒得十来个人头,专为此事负责,必要把这件大事办得漂漂亮亮。对底下的人来说,最难办的莫过于揣测上意,然而这对巫明丽来说却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田趁月觉得为难时,巫明丽便闲聊似的说两句,田趁月很快就能想明白思考的方向。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并不是巫明丽瞎猜。单看去年皇帝陛下写的那首诗,再看皇帝陛下把于青派去漠西,也该知道皇帝陛下并不想和漠西蛮低头,更不想谈和。现在的短暂忍气吞声,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还在积蓄力量——且看兵部一年要造多少箭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