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觉到孤独的情绪时，那个叫程浩轩的少年就蹲在了她的面前。刚踢完球的，满身是汗的少年，眼神闪闪亮亮的，陪她说话，然后带她回家。路晓珊感觉到抽空的心里，被一些东西慢慢的填满，她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心被填满了，也越来越重。后来路晓珊想，人一生出来，灵魂大概是轻灵而没有重量的，正是被这些东西一而再的填满了，所以人的灵魂越来越重，就只能留在这地面，留在这人间了。人类，并不是一个值得喜欢的物种。路晓珊坐在学校了，刷着那些无聊的习题，参加那些简单的比赛，她能清晰感受到周围有很多很多的嫉妒和恶意，路晓珊走在小区里时，那些从小看她长大的大伯大妈们，都压制不住内心的讥讽在嘲弄着。路晓珊发动网络舆论时，看到所谓的知识分子，所谓的大V，所谓的网络正义，为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利欲熏心，就被各种心理技巧带着到处乱转。人类如果只是软弱而愚蠢，那大概还是最可爱的状态吧。可完整状态的人类，却充满了这么多的欲念，冲动，胆怯和凶残。他们用正义来行恶，而恶念却做善事。人类太平凡，又太复杂，他们在很多时候是可控的，但在关键节点又是不可控的。人类的心里藏着恶龙，一代代的超智慧群体，想用道德，想用仁义，想用礼法，想用良知，想用慈悲，想用爱来把这恶龙关起来。这是某一群超越了人类能力的人，想用自身的力量去拯救人类。他们成功了么？他们失败了么？路晓珊看到的人间，是60多个平方里的三口之家。烟火缭绕，不贫不富，有满满的难处，也有常常的快乐。这样的人们，一生都不会有太高的成就。就像程浩轩说的，他们的心中没有全人类。从地球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人，就像是寄生虫一样生活在地表，他们所有的劳作，无非是给整个生态圈增添一点污染，他们并未真正产出什么，只是忙忙碌碌的度过每一天，忙忙碌碌的活着并死去。这样的人间，意义是什么？路晓珊在最近几个月，才真正明白，自己被放入这人间十年的原因。她必须要去经历不同的观察尺度，才可以对人类这个物种有更深入的理解。他们为什么快乐，他们为什么悲伤，他们的正义来自何处，他们的愤怒将怎么发泄。路晓珊今天想这么多，是她迟早要离开人间了。她迟早要回到天上去了。天上有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但至少，不会有这样的烟火气。路晓珊身后藏着的巨大秘密，其实像是一只大手，随时随地的，要把她扯回自己真正的命运之路。把她丢在程家这么小的家庭里享受童年和少年，也只是为了能够少沾染一些人的命运线。人和人之间，是不可以随便交集的。我们的命运是一条脆弱的小路，过去不可更改，未来不可预知，因为命运线太过脆弱了，周围任何人的一句话，任何人的命运线，都有可能对你的命运产生影响，让你那条小路改变方向。所以普通人就像是生活在小径分叉的花园里，人和人相互左右着彼此的命运。你觉得命运被父母改变，父母也觉得命运被你改变，我们都成为相互命运纠缠之下的囚徒。路晓珊是不可能成为命运纠缠的囚徒的，所以她所处的环境，那些人的命运线，一定要能被轻易的舍弃掉。太大的势力，太多的重要人物，都是不能被舍弃的，所以路晓珊不能提前和他们纠缠在一起。但程家却不同，程家的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他们无关紧要。他们太微小了。对于路晓珊的秘密来说，程家只生活在一个微观的世界里。就像是一滴水，一粒沙。再见了，微观世界。再见了，微观生活。程浩轩扛着两个大箱子下楼，路晓珊费了好大功夫，才劝程爸程妈不要去机场送她。在上车的时候，程妈又在抹眼泪。杜紫萱从后座探出头来：“阿姨，没事，她就飞几天，很快就看到啦。”
程妈见着外人在，这才强忍着把他们给送走了。今天是杜紫萱要跑来送路晓珊，又刚好，肖乐水要出差，所以就开车捎带着把他们几个人都带去机场。路爹和晓珊约好了在机场见面，所以程浩轩就一直把路晓珊送过去。肖乐水开了公司里的一个丰田面包车，车很大，程浩轩坐在副驾驶位，两个姑娘坐在中排。车子快且稳，城市和田野飞速的在窗口掠过，快的像是一幕幻影。在长长的沉默里，杜紫萱忽然说：“为什么要骗我们？”
路晓珊默然不动，依旧看着窗外的景色。杜紫萱又说了一次：“为什么要骗我们？”
路晓珊耸耸肩，讨好似的笑笑：“我没有别的办法呀。”
杜紫萱冷冷的说：“当时我看穿了你就是网络爆料的幕后推手，我也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增长了，甚至还去做了一次基准测试。结果原来是我想多了，现在看来，什么首富，什么看你的表演，其实都是你故意卖给我破绽。这是你的缓兵之计，你唯一希望我做的，就是不要那么快的揭破你。”
路晓珊没敢说话，乖巧如鸡。杜紫萱继续说：“我确实没想到，你真正的目标居然是梁定言，你真正要破坏的是梁定言和我家的合作，你要打乱的是Z机构对我们国家未来五十年的战略部署。路晓珊你可以啊，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居然要做这么大的事情，难怪要瞒着我们。”
程浩轩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回头，只是问：“为什么要骗我们？”
一样的问题，却是不同的含义。“我没有别的办法呀。”
路晓珊还是一样回答。杜紫萱吐出口长气：“是啊，愤怒啊，不说家国大事，人家居然无缘无故的上门，骗你们爸妈钱，让他们欠高利贷，还几乎比他们卖掉了辛辛苦苦攒的房子。要报仇太难了，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么。”
这是肖乐水的原话，肖乐水此刻面无表情，继续当好自己司机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