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情和剧组众人热切的注视下，乔卿一时语塞。

　　他哪里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缙云这个人，平时很少在微博上营业，除非新片上映需要配合宣传，他的微博几乎是完全不用的。

　　童星出道十几年，粉丝们等他发自拍和生活照等到花儿都谢了。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有了新动态，一群饿了八百年的粉丝们立刻一拥而上，热烈响应——嗯，怎么是给一个导演的新剧点赞？

　　粉丝们：算了不管了，反正偶像喜欢的，他们都要捧场支持！

　　于是，乔卿和剧组的一干人等就这么坐在街边，眼睁睁看着《黄雀》在烂苹果网上的热度一路走高，下方显示的追更人数更是在短短一个小时内爆炸式增长，突破到了一个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数字！

　　整整一百万啊！

　　百万追更人数，就意味着播放量至少也是千万起步！

　　夏情哆嗦着朝乔卿伸出胳膊：“导演，你掐我一下，我怀疑我现在还在做梦。”

　　乔卿没跟她客气，狠狠上手拧了一把。

　　夏情倒吸一口凉气：“不疼！我果然是在做梦！”

　　“不疼是正常的，”旁边的财务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但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理智，“乔导他掐的是自己的大腿，你当然不疼了！”

　　乔卿不顾周围人的吵吵闹闹，胡乱用毛巾擦干油腻腻的手指，飞快地给封缙云发起了感谢消息。

　　但对方没回。

　　“是不是在飞机上？”

有人猜测道，“封影帝挺忙的，都这个点了，或许他只是在候机的时候随手点了个赞。”

　　“你知道这‘随手一个赞’对我们这部剧的影响有多大吗！”

　　乔卿猛地抬头。

　　他难得严肃地对着所有人讲：“虽然《黄雀》已经在网络上小有名气了，我们的题材却始终是个致命的限制。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封缙云的点赞，绝对是一股能帮助我们彻底破圈的东风！”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在场众人。

　　“大家安静，听我说一句！”

　　原本兴奋得嗷嗷叫的剧组成员瞬间安静下来。

　　满桌人鸦雀无声。

　　他们抬头看着乔卿。被导演的情绪感染，一双双充斥着狂喜的赤红眼睛逐渐恢复了冷静。

　　在没有拍摄任务的时候，乔卿从来不会摆出什么导演的派头和架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工作状态下的导演，给人的感觉和平时完全不同。

　　别看乔卿私底下对夏情十分纵容，但其实之前刚开始拍《黄雀》的时候，身为女主角的夏情，好几次都在休息时偷偷躲起来抹眼泪。

　　还有一次，她甚至都拉着经纪人哭着说我要付违约金我不要拍了，导演这些要求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他就是个吹毛求疵的混蛋！是存心想为难她！

　　经纪人哄了她一个小时都没哄好，直到乔卿冷着一张脸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嘲讽说，要走可以，那你活该一辈子在网上被人骂只配拍烂片，夏情这才咬着牙下定决心把这部剧拍完的。

　　当然，后来夏情才知道，乔卿当初会那么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更关键的是被她耽误了拍摄进度，他还要额外付整个剧组加班费。

　　咳，总之，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期，所有人都养成了导演一旦严肃起来，一定要立刻闭嘴听话的习惯。

　　然后他们就听到乔卿握紧拳头，铿锵有力地问道：“各位，接下来，要不要再跟我干一票大的？”

　　因为是在深夜的夜市，旁边摊上的客人纷纷向他们投来诡异的目光。

　　大晚上的，这是什么帮派团建吗？

　　几秒钟的寂静后，有人慎重地问道：“乔导，什么叫干一票大的？”

　　乔卿解释道：“等资金到位后，我准备再开一个电影项目。这个剧本我已经构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要不要加入？”

　　夏情举起手。

　　她为难道：“可是导演，我接下来可能没有档期……”

　　在《黄雀》小火了一把之后，夏情的事业再度回春，收到了不少剧组的邀约。

　　虽然大多都是恐怖片，但就连经纪人都感叹这几年真不容易，自家艺人终于不用继续在家无所事事闲到抠脚，每天都忙着在网上开小号和黑粉大战五百回合了。

　　“你签合同了吗？”

乔卿问道。

　　夏情一愣：“那倒没有。但我有两个看中的项目，都还在接触。”

　　“全推了，”乔卿毫不犹豫道，“以你的眼光，我不相信能选中什么好本子，大概率还是烂片。”

　　夏情：“…………”

　　就算是事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就这么直接讲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好气！

　　她不服气道：“那导演，你就能保证你接下来拍的片子还能火吗？”

　　乔卿一手按着桌布，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能。”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十分笃定。

　　仿佛不是在做预测，而是已经看到了未来某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夏情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

　　想当初，她就是被乔卿身上这种无人可敌的自信心感染，才“屈尊”来到他的剧组当女主角的。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是影视这种东西，上一部大火，可能下一部就扑妈不认了。

　　乔卿真的还能重现《黄雀》的奇迹吗？

　　“乔导，”突然，饭桌上一个人举手道，“我跟你干。”

　　见大家都看着他，这位名叫余飞致的年轻人说道：“不说其他，就连像我这样在影视城剧组到处打杂的，乔导都愿意在片尾给我署名，我不跟他混，我还能跟谁混？”

　　说到这里时，他连声音都微微沙哑起来。

　　“有了这个署名，我之后再去找工作，就不用一直被人家挑三拣四了。虽然我觉得咱们导演大部分时候都很坑，还一毛不拔，还要求又高又龟毛，还……咳，不过，乔导，只要是你的项目需要人，直接微信上跟我打声招呼就行，火车机票费都不用你出，我自己拎着行李过来！”

　　顿了顿，他小声补充道：“当然，工资和三倍加班费肯定还是要照付的。”

　　乔卿很感动。

　　但他也很想撸袖子揍人。

　　好哇，原来当初来直播间捣乱的“子非鱼”就是你小子！

　　在余飞致之后，剧组的其他人也纷纷站出来表态，说愿意继续跟着乔卿干，除了几位实在是没时间的，留下的班底差不多和《黄雀》的原班人马一模一样。

　　最后，只剩下了夏情一个人。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乔卿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叹了口气，主动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你现在身价水涨船高，我确实付不起那么贵的片酬。”

　　他还安慰夏情：“你也不用觉得愧疚，影视圈就那么大，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等下，我没说我不干啊？”

夏情奇怪地看着他。

　　“……那你犹豫半天干什么？”

　　夏情抿了抿唇，小声问道：“那个，导演，我问你件事啊，拜托你如实回答我。”

　　乔卿一头雾水：“你说。”

　　“封影帝，他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

夏情兴奋道，“到时候他会来剧组探班吗？我想问他要个合照和签名！”

　　乔卿嘴角一抽。

　　“有机会再说吧。”

他含糊道。

　　本来他觉得，自己近几年是不可能再和封缙云有什么交集了，但谁叫封缙云自己突然弄了这一出？

　　乔卿原本就很大的胆子顿时再度膨胀起来。

　　结账之后，他照旧蹬着三轮车回家。

　　但在上楼之前，乔卿想了想，破天荒地发了个与工作无关的朋友圈：

　　“酒足饭饱，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偶像，骑上我心爱的小毛驴走在路上，今天的我是人生赢家/耶.jpg”

　　配图是一辆停在筒子楼路灯下的三轮车。

　　等乔卿上楼之后，这条朋友圈已经收获了不少人的点赞。

　　剧组基本每个人都给他点了赞，还有一些缺德的直接给他发了自己回家的代步工具——不少人都是私家车。

　　对于这些混账东西，乔卿统一选择已读不回。

　　就连导演本人都还在蹬三轮，手下人却已经开上了四轮还带顶棚的，岂有此理！

　　但他最希望看到这条朋友圈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是还没下飞机？

　　可都这个点了，不应该啊。

　　乔卿有些忐忑。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只不过是想拍个马屁拉进一下关系，怎么搞得要跟人家谈恋爱一样，真是没出息。

　　他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佯装淡定地丢下手机去洗澡了。

　　但没舍得关浴室门。

　　等洗完澡出来，乔卿正擦头发呢，突然听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立马丢掉所有的淡定，三步并两步都冲刺到桌边拿起手机。

　　皇天不负有心人，封缙云终于回他了！

　　男人完全没提自己点赞的事情，也似乎没看到乔卿称呼他是偶像，只是在那条朋友圈底下很温和地回复了一句：

　　“津城冬天很冷，既然赚钱了，就买个代步车，对自己好点。”

　　乔卿捧着手机，嘿嘿傻笑起来。

　　他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大导演后，豪掷千金请封缙云出演男主，然后成功斩获多项大奖的画面：

　　在响彻云霄的热烈掌声中，他们并肩走上昆仑奖的颁奖台，共同捧起奖杯……

　　然后他的梦中情男主会当着全球观众的面，对身为导演的他深情表白：“我能有今天，都要多亏乔导对我的提携！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是我平生见过最有才华的导演！如果没有他，我就不可能获得昆仑奖。”

　　嘿嘿嘿！

　　乔大导演的脸上露出了梦幻的笑容。

　　就好像他真的已经站在了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被无数名流记者包围采访，荣誉加身，全球闻名，成就一段影视传奇。

　　美好的幻想终止于水果店老板的一通来电。

　　老板大着嗓门嚷嚷道：“小乔啊，你明天早点把三轮车骑过来哈！我这边又新进了一批新鲜榴莲，急着卸货用，对了，如果轮胎漏气了记得帮我补一下哈。”

　　乔卿：“……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开口跟水果店老板商量了一件事。

　　之前薅的羊毛，现在应该已经长回来了吧？

　　*

　　“缙云，你看微博热搜了吗？”

　　在接到姐姐的电话时，封缙云刚入住国外的豪华民宿。

　　作为影帝，在有作品播出期间上热搜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但现在是休假期间，封缙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他很淡定地去冲了把澡，随手点开免提，一边系浴袍的带子一边问道：“什么热搜？”

　　“就是你昨天点赞的那部剧的导演啊，”封缙云的亲姐也是他的经纪人，他们平时都会讨论很多工作上的内容，“他发了条微博@你，说为了感谢封影帝的支持，给咱们工作室寄了一车榴莲过来，你没看到吗？”

　　“……一车？”

　　封缙云系浴袍带子的手一顿。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是啊，”封晴雨站在办公室里，望着堆满整整一面墙的榴莲箱子发愁，“按照人头分，我们这边每个工作人员至少能分到五个榴莲！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对了，需要给你寄点吗？”

　　“不了，”封缙云立刻拒绝，“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他又去联系了乔卿。

　　乔卿秒接。

　　“封哥！”

　　电话里传来青年雀跃的声音，让封缙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洗手间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榴莲收到了没？不好意思哈，我看你一直没回消息，就猜你肯定在飞机上，干脆直接寄到你工作室的地址那边了。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听到电话那头活力十足的声音，封缙云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好了，“举手之劳而已，你这也太破费了。”

　　乔卿十分大度，反正又不是他花钱：“几个榴莲而已！怎么能叫破费呢，我又不差钱。”

　　封缙云忍着笑，很善良地没有戳破他。

　　不差钱，那昨晚差点被留在后厨刷盘子抵债的人是谁？

　　他愈发觉得乔卿这个人有意思了，于是低笑一声，难得主动寒暄道：“最近怎么样，有打算开新的项目了吗？”

　　“有一个企划，但暂时还没确定，”乔卿如实回答，“《黄雀》还有两集才完结，之后我打算去一趟国际青年微电影节，不过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我已经打听过了，说是有一部作品因为审核问题中途退赛，《黄雀》当时又正好上了热搜，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国内的组委会看中，临时拉来凑数。”

　　“国际青年微电影节？”

封缙云重复了一遍。

　　“对，”乔卿说，“封哥，您对这个奖有了解吗？”

　　封缙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赤着脚走出浴室，绕过现代风格的吧台，拉开二楼卧室的窗帘，走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落日熔金，微风轻盈，一丝喧嚣从远处湖畔的草坪上飘来。

　　那里正在搭建一个临时舞台，在风中鼓动的巨幅海报中央，隐隐能看到“Microfilm Festival”的英文单词。

　　封缙云静静地看了几秒钟。

　　其实这个酒店是他当初随便定的。但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封哥？”

　　乔卿还正奇怪呢，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然后他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封缙云温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过来的时候，有地方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