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好戏,围观的也不是三两个。了然的、惊诧的、痛快的、郁闷的……毕竟是相府门口,仆从们没胆子,上门贺喜的官宦又诸多顾忌,议论纷纷指手画脚倒没有。大家各怀怪胎,皮笑肉不笑的把情绪收敛,待冥王器宇轩昂的带人入了大门,门口又恢复热闹光景。自始至终,也没人招呼她这个冥王妃,纪纤云心头很是不爽,聘聘婷婷走到管家跟前,施施然开口,“派人给本王妃带路。”
管家心烦的很,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给曾经府里人尽可欺的倒霉二小姐陪笑脸,不阴不阳便甩一句,“府里人手不够,哪有闲人给您使唤?又不是不认识路,冥王妃自己进去便是。”
有冥王妃名头又怎么?在王府里顶多算个通房丫头,而且,人尽皆知过不多久就要被一纸休书赶出来,到了娘家还摆哪家子谱?不开眼,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纪纤云偏就叫这个真了,端着仪态万方的眉头微挑,笑意盈盈悠悠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本王妃现在是冥王府的人。怎么,冥王府的主子,还没相府的下人尊贵?还得巴望着你们什么时候闲了,才能引本王妃进去。”
清亮的少女声,空谷幽兰,不急不躁,却是雷霆万钧。管家吓的手都抖了,这帽子扣的,他可担待不起啊。摆明了找茬来的,冥王若是拿这个发难…。想到那后果,他刹那换了副嘴角,点头哈腰殷勤的很,“王妃娘娘说笑了,小的们是奴才,是伺候人的,哪提的起来尊贵?您请,小的找两个伶俐丫头给您头前带路。”
“刚才还说没闲人呢,一眨眼就出来两个,本王妃觉得你可能老糊涂了。糊涂人做管家实在给相府丢脸,本王妃若是你,不用主子赶,自己就告老回家去了。”
纪纤云还嫌不过瘾,貌似苦口婆心的又丢下两句,这才挺直脊背,轻移莲步奔大门去。教习嬷嬷的严厉教导,成就了她端庄大气的威仪,紫丁香色浮光锦衣裙,更趁的清水出芙蓉的美人贵气袭人。一路走过去,惊艳了无数双眼眸。随后的丫鬟红杏,忙低眉顺眼跟上。王妃威武,看来,根本没有她出手的机会了。徒留管家,老脸一红一白的站在那,接受各方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的看戏眼神。足不出院的懦弱草包摇身一变伶牙俐齿?莫不是以前的种种,都是装的?肯定!要不怎么会上来就让他下不来台,妥妥的报复以前的怠慢。哼!等着!等着被休回来那天!迟早还得落在他手心里,任由他揉扁捏圆。一路走马观花,一炷香的功夫,便步入准新娘的院子。廊子附近静候着各府丫鬟婆子,隐隐,可以听见女人们在屋内的谈话嬉笑。纪纤云脚步不停的奔着大厅去,却被红杏恭敬的拦来前头。“王妃娘娘,您身份尊贵,在院中稍后,自有人出来迎接。”
声音不小,摆明了让周遭的相府下人,也能听见。听着有点麻烦啊,不过,冥王那厮指派来的人,她还是听话为好。“嗯。”
,纪纤云点点头,闲适的走到大水缸边,看金鱼解闷去了。转眼功夫,迎客的丫鬟已然进去报了信。钱氏正八面玲珑的招呼着一屋子官家夫人小姐,听闻,攥着手绢的手紧了又紧,满脸的喜气差点绷不住。还好她反应快,眼中凌厉稍纵即逝,笑眯眯起身,招呼着女儿便向外去,“妍儿,冥王妃和你姐妹情深,早早的就赶来了,快和为娘出去迎一迎。”
一身粉红华服,头上钗环堆叠,妆容精致,精心打扮过的纪欣妍正含羞带怯的听着各种恭维话,骤然,积攒的那一点好心情荡然无存。心头滴血,怒火中烧,紧抿着唇,纹丝不动。小贱蹄子,一大早过来,还不是看她笑话,给她添堵的。上来就给她个下马威,出去迎接?休想!钱氏心知女儿委屈,叫不动也不再强求,众人面前打个圆场便走,“算了,今天妍儿娇贵,就坐着吧。你们姐妹一向交好,冥王妃定不会挑拣。”
屋内坐满了各府夫人小姐,三两对视过,纷纷跟着钱氏鱼贯而走。一来冥王在朝中风头最劲,冥王府里出来的人自然金贵一些。二来,在座的好多只是听过冥王妃在太后寿宴上出尽风头,如今真人就在外头,好奇心切,都想一睹芳容。弹指间,屋子里只剩稀稀疏疏几个人。观之,纪欣妍更是如鲠在喉,俏脸气的通红,咬碎一口银牙。好啊好啊,小贱蹄子,存心来抢她风头!等着的,不要得意太早,被休出冥王府那天,就是她报仇雪恨之日。定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一旁,清乐县主紧挨纪欣妍坐着,大眼珠子眯起,露出志在必得的凶光,拍拍身旁睚眦欲裂之人的胳膊,厚嘴唇开合,低语,“害怕她不来呢,正好,报仇的时候到了。”
纪欣妍陡然兴奋起来,美目希冀,偏头过去,“你想如何做?”
“我有准备,不过,要想让她身败名裂以死谢罪,你也得出点力。”
身败名裂以死谢罪?不能再合她意了,纪欣妍努力压制心中狂喜,和清乐靠的更近些,状似闺中密友在耳语闲话,“说吧,你要怎么做。若能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相府里不是有……”两人正说到关键时刻,纪纤云众星捧月的步入。厅里陡然热闹起来,纪欣妍只得给清乐使个眼色,暂且端坐,抓心挠肝的静待时机。满屋子的人,只有武阳长公主身份比皇子妃高一些,自然,纪纤云成了她的近邻。女儿恨透了的人,武阳长公主自然不待见。摸着手指上偌大的玉扳指,保养得意的脸孔上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牵扯的眼角鱼尾纹都深了几分,“纤云啊,你可是妍儿的亲妹妹,姐姐出嫁,你给的添妆一定贵重非凡。拿出来,也让大家伙跟着开开眼。”
添妆?什么鬼?纪纤云被问得发蒙,不禁皱眉迟疑了一下。让这碍眼小蹄子出丑的机会近在眼前,武阳长公主笑的更灿烂一些,“女儿出阁前一日是女家娉闺女,亲戚挚友要过来给准新娘添妆的。翠玉宝石也可,钗环梳篦也罢,能坐在这里的,怎么也不可能空着两个手来。纤云,你出阁有些日子了,这礼不可能不知晓,来,把添妆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奥,原来这帮人都是给纪欣妍送礼物的。好像,张嬷嬷还真讲过这个。纪纤云了然的同时,有些心虚了,看来,她还是学的不够认真啊。可,众目睽睽的,这么多人看着呢,怎么办?眨眼,她就打定主意,懵懵懂懂的歪头看向难为她的珠光宝气老公主,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天真,“有这个礼吗?纤云真的不知。纤云嫁出去也没多久,当时可一个人来添妆都没有的,难道,这个礼是新造出来的?”
待到看到老公主哑口无言的模样,她又把目光投向斜对面的钱氏,“纪夫人,本王妃出嫁时有这个礼吗?还是你直接收了,没有让我知道?”
小贱蹄子,又来装疯卖傻找麻烦!掩盖还来不及的事,被当众提出来,钱氏的脸瞬时很难看,又不能发做,只得皮笑肉不笑的辩解,“王妃一贯喜欢清静,我当时就做主没去打搅。添妆的确收了不少,合着嫁妆一起送去冥王府了。”
“纪夫人,本王妃再喜好清静,也不至于出嫁当天才过去知会一声吧?”
,越想隐瞒,纪纤云越有翻出来晒一晒的欲望。诶,可能和冥王那厮混一起久了,不知不觉,也变得恶趣味起来。公开的秘密是不假,可曾经的纪家二小姐,如今的冥王妃,大刺刺提出来,怎么看都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女人都好看戏,一时,厅里鸦雀无声,人人竖起耳朵。静待下文。小贱蹄子,到底想怎么样!不是以给秦嬷嬷安葬为代价,把这事一笔勾销了嘛!钱氏又气又急,拳头紧握,指甲陷入肉中都忘了疼,极力压抑着,才能留住嘴角那一丝假笑,“王妃说笑了,为娘怎么会那般?嫁妆啊添妆啊,喜服连着陪嫁的丫鬟,一桩桩,为娘都派人去你院子征询过。啊,肯定是秦嬷嬷,她怕你累着,大包大揽的没有让你知晓。”
往死人身上推,钱氏倒是不傻。纪纤云还没玩够,惊疑,“难道纪夫人派去的人都会隐身术?本王妃出阁前多年都没出过院子,怎从没见过有人来找秦嬷嬷。”
咄咄逼人,没完没了,难道,小贱蹄子非要弄个无法收场吗?钱氏眼珠转啊转,正想着应对之语,纪欣妍那边早已憋不住了,冷脸转移话题,“冥王妃,你身份贵重不假,可孝道总要守的!母亲都不肯叫一声,一口一个纪夫人,是何道理!”
啊,这个问题,纪纤云突的眼睛一亮,喜上眉梢,慢悠悠接招,“本王妃的母亲仙去多年,父亲又不曾迎娶继母进门,相府里,哪个能被本王妃唤作母亲?”
“你!”
,纪欣妍心头火滔天,想也不想便回,“我母亲是相府正室,怎就不是你母亲!”
比起拿替嫁这等再也翻不起浪花的破事做筏子,纪纤云更想给钱氏母女迎头痛击,遂,她抓着纪欣妍的话不放,“正室?本王妃怎么记得,她是相府的钱姨娘呢?姐姐比本王妃还年长一岁,应该比本王妃记得更清楚些。当年,钱姨娘每日都去本王妃母亲房里问安,还站着伺候过母亲用饭。”
钱氏最忌讳出身,特别是在人前,‘钱姨娘’三字直冲肺腑,历时,她便稳不住了,扬声辩解,“相爷已把我扶正多年,我就是相府的主母!”
戏越加激烈,众人没一个出来打圆场的,都看的津津有味。就算武阳长公主为首的两三个有心帮忙,明显不占理的事,也懒得沾染。激动了,炸毛了,好,非常好。纪纤云看的舒坦,摇着团扇不紧不慢轻启朱唇,“苍梧的礼法摆在那里,妻去重娶,大户人家就没有把姨娘扶正做正室的道理。当然,父亲的意思,本王妃不敢违背。唤一声纪夫人还可以,唤作母亲?万万不可能。本王妃怕有辱苍梧的礼法。”
若不是她和相爷青梅竹马柔情蜜意,怎么可能由妾扶正做妻?一品丞相,没人敢说道罢了。追究起来,的确不成体统。钱氏心知肚明,再不想栽跟头,今天也必须栽了,“都是相爷的意思,王妃你也知道的。冥王妃唤我一声夫人已经心满意足,哪敢有旁的奢望。”
丢脸是丢了,不过,她摆的很清楚,丞相就是把她扶正了。她就是相府正室,女主人。一个败了,纪纤云斗志更胜,锋芒转指向了纪欣妍,“姨娘有了子女就可以记在族谱上,想必,族谱上早早就有了钱氏这个人。姐姐你和你的弟弟都是出生在本王妃母亲仙去前,记在钱姨娘名下无疑。就算父亲把钱姨娘扶正,家族的族谱上,族老是不可能大改的,这么说来,你还是庶女。庶女有幸做秦王侧妃,真是个好归宿,本王妃真替姐姐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