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宫正殿内,赵陵澈端坐龙椅上,安顿了史官执笔在侧,趾高气昂地看着下首被迫跪在地上的齐珩昱,一时竟有了即将大仇得报的蠢蠢欲动的兴奋感。齐珩昱是什么时候就不再对他行跪拜礼了?是自己把锦衣亲军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么?或者更早,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齐珩昱的身子虽跪下了,可那颗心,怕是从始至终就没有低伏过。赵陵澈收回思绪重新看向齐珩昱,渴望从他此时此刻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儿属于人臣的畏惧或是敬仰之色。但遗憾的是,他手脚被缚,目光却依然如火如炬,仿佛他才是这悬日宫的主人,而赵陵澈才是狐假虎威的小丑。“齐卿,你我十几岁相识至今,朕扪心自问待你不薄,你今日认个错、辞了官,朕便既往不咎,放你离开永宁城,你看如何?”
他竭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皇帝一般、想对齐珩昱显露出居高临下的恩赐,而往常那种非手足无措的商议。齐珩昱闻言,扫视大殿一周,淡淡将目光落到那把龙椅上,嗤笑道:“陛下何出此言?一来臣无错可认,二来先前臣要辞官,是陛下难拂众人之意、不得已又将臣留用,如今怎么成了是臣的错了?”
“你无错可认?那仵作的密报明明白白写着,安国公系因失血过多而死,凶器正是锦衣卫独有的箭!朕听闻齐卿治下有方,若无你的授意,锦衣卫里有哪一个敢擅自在永宁城里杀人的!”
赵陵澈没得到想要的低眉顺目,气急败坏站起身来拿手指着他,几乎口不择言。齐珩昱缓缓看向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神色一变,语气却愈发平静:“仵作的密报……呵,臣如果真的治下有方,那么陛下今日就不会听到这些荒唐的话。事实如何,等福安到了,陛下与咱们众人当庭对质便可知一二。”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大殿的门忽然被推开,四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押着福安和那王姓仵作走了进来。福安一抬眼瞧见主子被人以跪姿捆缚着,眉心一拧,望向赵陵澈的眼神中添了几丝不满,草草躬身:“奴才福安见过陛下。”
而一旁的仵作哆哆嗦嗦,却几乎是五体投地:“草民王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福安瞥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在镇抚司当差、风风光光的人不做,偏要来做这宫里见不得光的狗,只恐来日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陵澈轻咳一声,坐回龙椅上,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王立,就是你上书与朕,揭发齐珩昱暗害安国公、锦衣亲军草菅人命的?”
“回陛下,正是草民。先前草民负责安国公灭门一案的尸体勘验,原本定了是中毒而亡,今日掌药大人忽然说要重回现场去看看,草民这才也跟着重新验尸,从伤口形状发现了其中蹊跷。”
他话音才落,福安猛地抬头,厉声责问道:“掌药查案虽是陛下应允的,但并未知会镇抚司,因而上下皆只知那位是指挥使府上的柳姑娘,你为何脱口便称掌药!”
“这……草民家中有人在内宫当差,自然认得掌药大人。”
王立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向赵陵澈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求助。齐珩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就在福安正要反驳掌药的名号是出宫后才封的时,他微微蹙眉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将嘴边的话咽了进去,静听那人接下来又要说些什么。赵陵澈眼中闪过不满,别了王立一眼,却还是帮着掩了过去:“四棱穿甲箭是朕亲赐锦衣卫及镇抚司的,平日应由神机营看管,旁人不可能拿它去杀人。况有人证在此,齐珩昱,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齐珩昱见他只说人证,并未提及柳砚清今日给他的那封血书,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惊觉自己此刻想的不是如何脱身,而是松了口气,感叹柳砚清并非皇帝的细作。福安见主子没有接茬儿,有些着急,依着菀橙告诉他的,抢先一步回禀道:“陛下答应奴才当庭审理,那便该听听此案此人的重重疑点,恰巧奴才今儿瞧了那尸体几眼,有些发现与王立相悖。”
赵陵澈背地里不在意自己用什么手段做什么勾当,但坐在这悬日宫里时,却是异常在乎帝王威严、一言九鼎。再加上他今日太过自信,以为必能扳倒齐珩昱,便叫史官也随同前来记录办案,于是心中虽然不悦,但也只得颔首示意福安说下去。在齐珩昱有些诧异的眼神中,福安开始不紧不慢地复述柳砚清那张纸条的内容。“如果尸体上的伤口真如王立所说,是安国公活着的时候被四棱穿甲箭击伤,而后失血过多,那么因为活人的血液流动,伤口周围应该是扩散状的。但事实是,那四棱穿甲箭的形状是安国公死后,有人故意执箭刺入。那时尸体已经僵硬,再加上安国公的死因是中毒,周身血液已呈不可流动的青黑色,所以伤口便局限在击穿的地方,既无撕裂,也无扩散。陛下如果不相信奴才所言的话,大可以请来天牢中的仵作、甚至太医院的诸位大人一同勘验尸体。”
赵陵澈的神色僵住,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太监,在他的逼视下,竟不得已一挥手,叫人去唤医官仵作一同前来。可在等待众人进宫的时候,那王立却突然发了疯似的挣脱侍卫的押解,一边叫嚣着福安是满口胡说,一边生扑向他,几乎要扯住他的衣领。福安眼底有寒光掠过,却似乎很是满意他现在的举动,趁机一抬手死死掐住王立脖颈后方的穴位,指甲几乎都要嵌了进去。就在大殿上乱作一团、侍卫着急忙慌去分开两人的时候,王立忽然没了声息,斜斜歪倒在地。赵陵澈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了一跳,坐在上头舔了舔唇,看着等待自己命令的侍卫,静默了半晌才恢复肃然的口吻,正要质疑福安杀害人证,却听原本昏死的王立又慢悠悠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