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穷苦百姓乍一瞧见这么个绫罗绸缎穿在身的小公子,无不侧目耳语。可一听她说自己是城中的大夫,便又赶忙拉扯着身边的人给她让出一条过道来,纷纷请她快看看那老婆婆。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抹了抹眼泪,抽噎着回答:“多……多谢这位小爷,我们不过与叔叔说了两句话,被那些当兵的发现了,他们拿棍子朝我奶奶身上敲,奶奶带着我跑,一口气没喘上就昏倒了。”
柳砚清听着蹙起眉来,一面伸手去搭老婆婆的脉,一面气愤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竟就这么欺侮老幼妇孺?”
她这话音才落下,人群中便有刻意压低了的声儿传出劝她:“公子快别说了,楚婆婆可怜得很,大儿子大儿媳前些年在山上干活儿遇了大雨,至今尸骨都没找着。好不容易盼着小儿子长大、进了国舅爷府里去给人家当近侍,眼看着有了出息,却碰上这档子事儿被株连!您是好心给她看诊,可也别再妄言、往她身上招徕祸患了。”
柳砚清听罢默然噤声,感受着指尖微弱的跳动,愈发为这位楚婆婆觉着难过,更不忍告诉那小姑娘她唯一的奶奶已经伤及脾脏、回天乏术了。那帮子关押死囚的兵士不光随意欺侮百姓,这下手也是素来没轻没重,才不管你是壮年还是孤老。楚婆婆年迈、又因儿子即将被处死而心中郁结,哪里受得住他们用军棍招呼在她身上!她正踌躇着怎么跟小姑娘开口,告诉她自己可以帮她一起把奶奶送回家去、陪她最后一程,却听楚婆婆突然费力地张开嘴,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是在叫谁的名字。“奶奶,凤儿在呢。”
小姑娘慌忙伸手去握住楚婆婆的手,颤抖的声音叫人听了越发心疼。柳砚清瞧着祖孙二人紧握的双手,眼泪也开始打转儿,正欲抬手抹去,忽听楚婆婆艰难地嘱咐着凤儿“来日将我和你千云叔叔的尸骨拣拾到一处”。她看向气若游丝的老人,动作瞬间顿住,手心里霎时被汗浸得湿津津的。愣怔了片刻之后,柳砚清终于反应过来,站起身子招呼刚才劝自己不要再给楚婆婆招徕祸患的大哥,请他帮忙把婆婆抬回家里,总不能就这么躺在街市上。楚婆婆年迈,身子又长期没什么进补,已经是枯瘦如柴,趴在那位农户大哥的背上轻得很,几乎没了人形。祖孙二人的住处离朱雀大街不远,不过是一间茅草搭起来的破屋,春寒料峭的天儿里,竟没有一捆柴火可烧。农户送下她便离开了,柳砚清让凤儿把家里最厚的被褥拿出来给婆婆盖,可无非也就是一床又薄又破的旧羊毛毡。她清了清隐隐作痛的嗓子,有些后悔没听菀橙的多穿一件厚实的斗篷来。凤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眼见奶奶连眨眼的动作都越来越缓,忙跑过来,可直至楚婆婆瞳孔涣散,统共也不过一刻钟的事儿。她心下明白奶奶已经离开了自己,登时哭号出声,转身向着柳砚清跪下道谢,否则自己一个人,怕是连叫人送回奶奶的本事都没有。柳砚清也顾不得再思索许多了,忙扶起凤儿,抬眼问道:“婆婆刚才说,你叔叔就是陶府的近侍千云?你们刚才见着他没有?”
凤儿擦去眼泪点了点头:“叔叔说他逃不过了,给了我一把钥匙让我去城郊的佛陀寺外找树下装了金银的匣子,叫我拿了钱照顾好奶奶,可我竟这样没用。小爷,我不认得路,您能不能带我去一趟佛陀寺,我不知道叔叔留下了多少钱,不过能安葬奶奶就够了。您带我去,我……我把剩下的钱都给您!叔叔说,拿不到钱的话,他就会白死了。”
“好孩子,我不要你的钱。”
柳砚清抬手摸了摸凤儿的头,望向已经合上双眼的楚婆婆,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凤儿听的:“没有人会白死的,因果报应只是未到时候。”
凤儿眼中带着泪,懵懵懂懂地看她。柳砚清感受到这目光,强扯出一个笑来安抚凤儿,随即牵起她的手,领着她从自己来时的那条小路回了齐府。那边的齐珩昱早在她出现在朱雀大街的时候就接到了福安的飞鸽传书,急着从镇抚司回来,没想到两人在门前碰上了对方。他冷冷看了一眼还穿着昨儿那衣裳的柳砚清,正要开口,忽然发现她身后躲着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柳砚清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她没敢撒谎:“这是千云的侄女,才没了奶奶,让我带她去找千云留下的一个匣子、好拿钱安葬她奶奶。大人,他说东西放在佛陀寺,那是皇家的地方,所以我想……”“你不必再想了。”
齐珩昱甩手进院,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实实在在想出那一副烦躁的样子来。“要是实在觉得她可怜,就叫福安从府里的账上拿三百两银子去给她安葬奶奶。如果再让本座知道你偷偷接触与那什么千云有关的事儿,你就从齐府滚出去!”
他倒也没那么好心,只是索性花钱买个清净,看她还能再有什么理由揪着这事儿不放。柳砚清闻言气呼呼地拉了战战兢兢的凤儿跟上去,站在门槛上冲他喊道:“滚就滚,大人别忘了是你要我继续住在齐府的!”
“本座是忘了告诉你,你服下那毒得每隔半月用一次解药,听你这意思是想滚出去自生自灭?”
齐珩昱被她气得肝儿颤,撂下这么一句,回身“砰”地关上自己的房门,连带着匆匆赶来的福安也被隔在了外头。瞧着两人的气氛不对,他打量了一番穿着男装、领着个小姑娘的柳砚清。正要开口问一句,却听她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回怼说大人若是以后也再用不着她,那就让她死在外边算了。齐珩昱站在门内扶额,再次觉得自己就是从一开始就太惯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