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清的名号是正一品的女官,但上头还有太医院院判。再加上她资历尚浅,那顶官帽也不过是好看些,真进了太医院,她摆不起一品的谱来,见着那些比她入宫早的太医,也还是有礼有节。正是这番有礼有节,给了一些人错觉,以为她是个脾气柔弱好欺负的,便开始存了坏心想要向她示威。平日里晌午赵陵澈给她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休息,不必在悬日宫里候着,柳砚清便总是回太医院旁自己曾经住过的那处耳房里去。这天她与菀橙刚从悬日宫回来,才关上门想靠着补一补昨夜因为天气骤冷而没睡好的觉,就听有人用力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唤着“柳大人”。菀橙一时不耐烦,冲过去拉开门就要质问什么人敢惊扰掌药午睡,却见两个月前才入太医院的一个三品医官站在门前,瞧见她开门不由分说就往进走。她仔细回忆一番,认出这人是院判的表侄儿,姓秦名时焠。形容此人最贴切的说法莫过于“拿着鸡毛当令箭”。进宫两个多月,比柳砚清来的时间稍微长些,却并没瞧见什么真才实学,只靠他表大伯的名声在太医院横行霸道好不威风。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强闯女官的屋子,便叫菀橙气不打一处来,忙伸开双臂去拦他:“秦大人自重!我们掌药大人在里边午睡,男女之间多有不便,您还是别往里进了。”
谁知那秦时焠不但没有把她这话放在眼里,反而变本加厉,原还缓步往里去,这会儿像是什么也不顾忌似的,竟伸手撩开了内里的帘子:“打扰柳大人了,只是惠妃娘娘心悸不寐,急着来请太医,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怎么能睡得着呢。这会儿赶上晌午,太医院里都是些轮值的男医官,又没一个资历深些能进内宫的,我这想来想去,只有柳大人您是得了陛下应允,不用报备就能进去给娘娘们瞧病,所以便来请您去一趟。”
柳砚清被他闯进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在衣衫整齐,可心里的火已经窜得老高。听完他这番话之后,她更是重重拧眉。惠妃林氏,是后宫唯一一个小皇子的亲生母亲,原本的位份是贵妃、向阳宫的主位。只因屡次娇纵干政而被赵陵澈降为了妃位,连同小皇子也被送到了太后陶氏的宫中去教养,母子二人再没见过面,而赵陵澈也鲜少再去她那儿。换了旁人早就应该想别的法子重得恩宠了,可这位惠妃却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争宠也不会,常年就靠着编造些急病来博赵陵澈的注意。到头来一年多,宠爱没争得,太医院的太医倒是见了不少。最后落得不仅皇帝不肯去见她,就连太医院,一看见向阳宫的女使们来请,个个儿都推诿得不得了。可她到底还是皇帝的妃子,人们拗不过宫规森严,还得遵守礼节,便常是支使那些才进来不久的小太医、医女们前去瞧一两眼。柳砚清虽不常在宫里,但惠妃的这些事迹可是有所耳闻的。她进太医院的时间确实不长,可托齐珩昱的福,无论是因为掌药的名号还是因为传言里她是齐珩昱的女人,这事儿从来都没让她摊上过,也没人敢来叫她去看惠妃。今儿怎么偏就遇上了秦时焠这么一个不开眼的,不仅来叫她,还光明正大闯她歇脚的住处,全然不顾及她是个姑娘家,还是齐珩昱和赵陵澈都看重的姑娘家。她从榻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秦大人有来找我的工夫,去里头尚药局寻个医女打发到向阳宫不就得了。惠妃娘娘心悸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里是谁一下子就能看好的?”
旁人总说惠妃再失宠也是小皇子的生母、皇帝宠过的女人,都怕得罪皇帝的女人,被点到了去瞧了也就瞧了,但她可不怕。尤其这会儿正闹着觉呢,心里本来就因为没睡够而烦躁,原就指着晌午吃过饭这一阵子补眠,让他搅合了,不冲他发火还能冲谁。秦时焠闻言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柳大人,您屋里这还挂着医者仁心的牌匾呢,就开始给人划分高低远近了。惠妃娘娘是不得宠,但好歹是主子,主子不舒服,咱们做臣子的可不得紧赶着去查看么?我要不是因为出入内宫的腰牌落在了家里,今儿就亲自去了。”
柳砚清这会儿眼皮都打架了,心下烦得很。静默半刻后,向来好脾气的她突然从腰间摘下赵陵澈御赐的那块可以随意出入东西六宫的牌子,“啪”地扔在了面前的桌上:“既然秦大人这样忠心,那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呀,用完记得把我的腰牌还回来。”
说罢也没了什么睡觉的心思,柳砚清径自绕开秦时焠挡在门前的身子,出了外屋唤菀橙随自己到药房去清点晚上要送到悬日宫去的药材。没想到秦时焠今天好似是铁了心的要给她难堪,竟捡起那块腰牌跟了出去,一路追到药房门前来,就要往她手里塞:“柳大人的腰牌,下官可用不起。只不过想奉劝您一句,没什么靠山是能一辈子靠得住的。您若不与人为善,光想着如何讨好陛下又能怎么样?到头来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栽在同僚的手里。”
柳砚清掌心被强塞了那块腰牌,手腕又被他捏住,到底男女气力悬殊,一时又气又急挣脱不出来,开口怒骂道:“少给我冠冕堂皇说这些话,与人为善的机会我给你了,你真医者仁心,去瞧那惠妃娘娘不就好了,攀扯我做什么!”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一道低沉不悦的声音入耳:“看来太医院是得肃清一回了,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医官拉拉扯扯,不知成何体统!”
菀橙最先回头瞧见了齐珩昱阴沉着的那张脸,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咂摸过味儿来疑心他是误会了这两人的动作,忙着跑过去帮着解释道:“大人明鉴,不是拉拉扯扯,是秦大人扯着我家掌药不松手,掌药她……”“你胡说!掌药大人为官倨傲,下官不过劝谏几句,怎么就成了拉扯?”
“多嘴!”
齐珩昱将手里的佛珠甩得啪啦作响,瞥了菀橙一眼,目光直接越过开口辩解的秦时焠,回到柳砚清身上,见她躲闪着一言不发,眉心愈发紧蹙:“本座不是来分辨对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