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许久之后,福安万分小心地上前,低声提醒道:“主子,尚药局的芷青姑姑每月十五要到太医院述职,您若是不想大张旗鼓到尚药局去,那要不要赶着十五的时候在太医院见见她?”
不过才将柳砚清送走一天,齐珩昱便这样时时处处都忘不了她,福安觉着自己先前与她提点的那句“以待来日”是真正说对了的。可齐珩昱心里再不舍,嘴上也依然别扭。尤其听福安这么一说,脸色立刻比刚才还冷了几分。他眉凝纠结,语气里透了一丝烦躁:“镇抚司里是没有案子可审了吗,我见天儿地盯着太医院做什么!”
况且宫里的传言不用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他若是现在沉不住气,跟芷青有了接触,那费心将柳砚清送去尚药局的一番操作可谓功亏一篑。瞧着福安迅速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样子,齐珩昱终还是正色多问了他一句赵陵澈那边是怎么说的。“回主子,陛下那边叫人常去看着些柳姑娘,不过悬日宫里说得上话的都是咱们的人,没人真去办这事儿。”
齐珩昱眸色又沉了几分。去不去是一码事,赵陵澈有没有那个心可就是另一码事了。那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仗着自己的一点儿本事就在宫里横冲直撞,不懂得半分藏拙。看赵陵澈那意思,若不是自己这回出手快了些,恐怕他还真有将人纳入后宫的想法。福安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思,但这种事儿,他一个做奴才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忽然反应过来主子似乎并不是想全然不管柳砚清的死活。半晌正准备找补一句,却被齐珩昱抬手打断:“我知道了,你只要保证皇帝的人不接近她,旁的就听之任之,也不必刻意去见什么人、交代什么事情。”
他早前是有意要跟芷青交代两句、免得她在里面受苦的。但沉下心来细想,既然要给她一个教训,就不能再心软放任。也该叫她知道知道,那宫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她随心所欲不顾安危就能办成任何事情的。午后的阳光正好,天儿暖和了许多,但柳砚清的日子却并没有比春寒的时候过得好。往日在太医院还有个午休的时候,哪怕不睡上一会儿,到处逛逛也舒畅。眼下在尚药局被当驴似的使唤,尤其是清早彩袖同阿萝辩白了那几句之后,阿萝便借着教她干活儿的空当儿,把自己手里该给的不该给的药材统统都添到了她面前的石臼里:“柳姑娘才来,是该好好儿认一认药草,就得比别人多做些,才能记得更快呢。”
这些天早晨和中午的温差大得很,柳砚清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怕冷,添了两件衣裳。这会儿日头正足,再加上从早一直忙活到现在半刻也没停歇,后背上早就沁出了一层热汗,湿津津地黏着,让人十分烦躁。眼看着快要做完的活儿又被添进去不少,她本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自打进了宫又是常居高位被人捧着的,阿萝现在这个样子无疑是点燃了柳砚清的怒火。她蹭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石杵一扔,而后弯腰将还没碾压的药材一并捧起来,看也没看,一股脑儿扔回阿萝的石臼里:“有劳你费心了,我从六岁开始认读草药,见过的药材比阿萝姑娘吃得饭都多。尚药局的活儿是不少,但我只干我应该干的,旁的你一分都别想推给我!”
阿萝被她这样突然的动作惊得愣了一愣,旋即冷笑着站起身,似乎没想到她还会反抗,满脸不悦地讥讽道:“该做的不该做的?你倒是分得挺清楚。可惜到了这个地方,除了姑姑以外,还没有谁踩到过我阿萝头上来,我说你该做你就是该做!怎么?难不成柳姑娘还想留着时间去做你那指挥使夫人的春秋大梦吗?”
“总比你一辈子就惦记着怎么挖苦别人要强!”
柳砚清直直瞪着她,正要接着回敬几句,大门忽然被推开,芷青黑着一张脸进来站定,皱眉打量了两人一番:“吵什么吵?阿萝,柳姑娘才来了一天,我说没说过要你好生带着她些,怎么才一会儿没看住,你们两个倒吵嚷起来了。”
柳砚清想接话,但转念一想她问的是阿萝,自己随意辩驳怕是于礼不合,便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进去。但不出半刻,她就后悔得想要冲上去撕开阿萝那张嘴。只见阿萝将那一把就能握住的腰身往后一撤,堪堪跪下,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脆生生唤了一声“姑姑”:“我也不知道柳姑娘怎么了,许是头一天来,知道了这日子与外头没法儿比,心中不平,就把气都撒到了我身上来。连自己分内的药材也不好好捣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往我这儿扔。”
芷青闻言皱眉,顺着阿萝手指的方向低头看过去,瞧见了石臼中那混作一团的药材,神色骤然一变。再看向柳砚清时,语气里分明少了昨日初见时的那几分客气:“柳姑娘可是初次做这捣药的活计,连什么药能搁在一起、什么药不能搁在一起都不知道么?”
柳砚清蓦然怔了怔,这才想起看一眼刚才那一堆药材来。不看还好,这一细瞧,她的心也猛然颤了一颤。原本她们这些医女捣的药材都是平日里太医院常用的,有些成天需要混用的便干脆一同出粉,反而方便。可眼前的那石臼里,甘草、乌头与半夏和贝母是相克的,若是混在一起捣碎成了药粉,挑也挑不出来,吃了轻则腹痛,重则致死。她抬眼看向阿萝,眸中几乎散发出凌冽的寒气来,见人目光躲闪,柳砚清心下了然,又急着向芷青辩驳道:“姑姑明鉴,我从前是太医院掌药,不至于分不清这些东西是否能混用。是阿萝姑娘不由分说将这些东西添到了我那儿去,我是一时着急才没注意其中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