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众人见状,还以为这漂亮的小娘子是真的开了窍,便立马吹了声口哨开始起哄。壮年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在山林间,柳砚清低头看了看碗里清冽的酒液,换上一副毫无防备的笑意:“耿大哥,我若是寻常女子,当然愿意嫁与你为妻、从此在这飞龙寨里过吃穿不愁的日子。”
耿燕州闻言喜上眉梢,正要说什么,却被她再次出言打断。“可我不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山中落单吗?山里有我父母的坟墓,他们死在先皇的手里,我必须回宫去,让他们父债子偿。诸位与我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若是但凡有一丁点儿的法子,谁愿意这样飘零江湖呢。”
她说完向众人一举手,仰头饮下那碗酒。起哄声渐渐停了,连耿燕州脸上的笑容都慢慢褪下去,取而代之的一种刹那蔓上的共情感。经过一下午的打听和察言观色,柳砚清慢慢捋清楚了。寨子里的这些人,无一不是因为当年叛军入城无处躲藏才上了山的。他们当中甚至有离国老臣的后代子侄,一旦下山就是死路一条,无一不恨毒了那个手段残忍、迫害前朝遗孤的“先帝”。若说白天答应给钱是晓之以理,那么现在,山下毫无动静的时候,她想要再次拖延时间自救,那就只有冒险将自己的身世编造一部分说出来,算作动之以情。而众人的反应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最后一滴酒喝干了之后,她轻轻搁下空碗,才一抬头,便见耿燕州从座上站起来,正色同她作揖:“柳姑娘,你早些将这事儿说出来,咱们弟兄也不至于会为难你。别说你的父母是死在那赵氏手中,这下头几十个弟兄,有一半都是孤儿,都是当年我爹从城中救下、或由他的旧友托孤上山逃命来的孩子。”
甚至连他自己,都是从七八岁的光景上就随父亲上了山,过了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所以在看到一介女流尚且有报仇的血性时,他心中除了钦佩,更有自愧不如。底下的兄弟们闻言也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即使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从小就上了山,上山之前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家中的生活。但因为耿飞龙对这些孩子的教育,他们骨子里对赵氏的仇恨是难以磨灭的。此刻看着老大已经站起来了,他们纷纷跟着起身举杯,以一种敬酒的姿态面向柳砚清。柳砚清瞧着眼眶发热,心中正百感交集的时候,衣襟忽然被耿燕州拽住了。他的动作紧接着变得粗暴,两只手指拧上她细白的脖颈,看着她皮肤上显出红痕也没有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在各处都留下了这样的痕迹。甚至以双手发力、扯坏了她的一处衣领。柳砚清心下一惊,难免吃痛。她正要怒骂禽兽就是禽兽,听不进去半点儿人话,但衣裳很快就又被放开了。耿燕州倏地后退,脸上带着些歉意地朝她一笑,而后似乎很是满意他自己的杰作,顿首点了点头,招手唤来一直跟着他的一个小弟:“阿虎,后半夜送柳姑娘下山,在她被山下的人发现之前都要派人暗中保护。”
“是,大哥。”
那个被叫做阿虎的男孩子应声走下来,看向柳砚清的脸时眉间还藏了一丝羞涩,腼腆地向她点头算作问好。柳砚清看看他,又看看耿燕州。这才恍然大悟,难为了这土匪头子的良苦用心。既然宫中没有人来接她,她就得自己下山去。可囫囵个儿地从土匪窝里出来,总归是惹人怀疑的。再说耿燕州今儿已经放出了消息去,如果拿不到钱财就一定会让她死在山寨里。所以他伪造出了一副柳砚清已经被自己欺凌的假象,在她身上造出各种各样难堪的痕迹。能名正言顺把她放下山,又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方法就只有这么一个了。柳砚清的心还砰砰直跳,但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又变得清澈而满怀感激。只是……她如果就这样下了山,那就意味着她和齐珩昱之间,真的不再有复合的可能了。哪怕她只是个替身,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明明不想面对现实、最先逃走的是她自己。但现在一想到他将永远成为一个毫无瓜葛的人,柳砚清的心里还是禁不住有一丝不忍。但这样的念头无非是转瞬即逝。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这样的纠结也只一瞬。北雁山上夜凉如水,耿燕州虽然吩咐了阿虎护着她、让她在前半夜能好生歇息一阵,但柳砚清哪里睡得着觉。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连老鸦都销声匿迹不再叫唤,阿虎轻轻唤了她一声,两人便就此启程。只是才走到一半,一股子奇怪的烟熏味就充斥了鼻腔。柳砚清先还怀疑是什么人又用迷药想加害自己,忙拽住阿虎的袖子让他捂住口鼻。但很快,她就瞧见了山脚处火光闪烁。是烟尘,单纯的因为失火而烧出来的烟尘。刚刚放下的心霎时间又提了起来。这里是树林环绕的北雁山!倘若失火,火势从山脚下蔓延,很快就会波及到山上。山上,是飞龙寨、是桃林。“阿虎!”
柳砚清猛然怔在原地,没有再跟上阿虎的步伐,反而匆匆掉转身子,拔腿就往山顶的方向跑。“柳姑娘!柳姑娘你干什么去?”
阿虎后知后觉,才发现底下着了火。但他一心记着大哥的嘱托,要把柳姑娘平安送下山去,所以便也没有犹疑,反倒加快了脚步让她跟上自己。但没想到柳姑娘叫了他一声,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他一面追一面喊,让她当心火势蔓延,但这一说,却让她向前的步子愈发快了。“阿虎,你能不能帮我去寨子里叫一些人来,就说我要去桃林救我义父。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若是有山火,他是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