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陛下请安。”
赵锁欢福身行过礼,瞧见赵珏忙着让自己起身,又欢欢喜喜拉着她问她为何这么久都没再进宫来看他,心中虽不忍打破他这份纯真,但无奈之下,仍是悄然打断了他的动作:“陛下,我今日进宫,是为救摄政王和夫人的。现在他们二人被困在花满楼里,有人诬陷他们是企图谋逆篡位的罪人,现在只有陛下才能救他们了。”
赵珏才露出的笑意僵在那张小脸儿上,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着叫瑞安给他更衣,从听到这消息开始,眉心就始终没有展开。他近来真的越发厌恶当这个皇帝了。上一回是干娘急匆匆进宫来接他出去,说干爹正被人群起而攻之,要他发话去救干爹。这次竟变本加厉,那什么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敦亲王,不过是同姓赵罢了,就敢打着他的旗号,将他干爹干娘围堵在酒楼内煽动众人攻击他们。赵珏回想起来,这一切的原因,似乎都是那帮人借着他的名头,借着这个所谓的“赵姓”,来得寸进尺地伤害他身边真正对他好的那些人。坐在马车上时,他的心情亦久久不能平静。看着外头灯火通明,赵珏忽然转头问赵锁欢:“欢姐姐,是不是如果这天下不姓赵了,那些作乱的人就再也没有理由在朝堂上施展算计、逼迫干爹了?”
赵锁欢被他这么一问,心中当即便有些酸楚,泪水不由得涌上了眼眶。曾经,她面对自己那执迷不悟的父亲时,心里想的也是,如果他们不姓赵该有多好。她微微偏头,没有言语,但却伸了手臂去将自己这个堂弟揽在怀中轻轻安慰着,于他而言,这便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默认。可惜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穷人家的孩子常常这样怨怼,但他们这些身在皇家、无辜被卷入纷争的宗室子女,又何尝不是这般思量的。半晌,赵锁欢忽而想到什么,打起精神来,转头直视着赵珏:“陛下刚才说的话,是否都想好了?倘若姐姐有办法让这天下不再姓赵,你可愿意?”
赵珏的眼睛因为她这一句话而闪闪发亮,也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顾不上抹去,只赶忙点头:“自然是想好了的,当初父皇逝世,我曾说过,这皇帝我不愿当,要让干爹去当。可那时干爹却说,他若是当皇帝,那叫名不正而言不顺,只有珏儿当了这个皇帝,天下才能安生、他也才能安生。”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有些不自信似的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当好这个皇帝,否则为什么,干爹说过的那些“安生”都没有实现,反而几次三番地有歹人想要找他的麻烦呢?“好,有陛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赵锁欢终于扯出一个微笑来,心中踏实了一般舒了口气,而后凑近了赵珏的耳边,细细地将自己想到的法子与他说了。马车停在花满楼的门前时,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握了赵珏的手,再三确认他是否决意要做这件事。赵珏毫不犹豫地下车,朝她点了点头,紧紧攥着袖中那一枚日日夜夜都带在身上的印信,脚下的步伐亦没有半点不情愿。福安不知他们二人在车上说过些什么,只是瞧着小皇帝的架势,竟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帝王气”三个字来。倘若这小皇帝生在一个正统皇家,自小培养,壮年登基,必定会是一代明君。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长叹了一声之后,福安缓缓挺直脊背,带着一众锦衣亲军护在赵珏周身,以鸣锣之势驱散楼内的百姓:“陛下驾到,闲杂人等避退!”
纷纷乱乱的花满楼一时间戛然无声。众人齐齐跪地向赵珏行礼,他却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压根儿没有让百姓们平身的意思,只径自随着福安走向楼上的雁字房。赵玄辙初听楼下的动静,还以为是自己的救兵终于来了,脸色才刚刚好看了些,笑容却在赵珏推门进来时骤然凝结。“老……老臣拜见陛下。”
赵珏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唤他起身,反倒是将目光落在齐珩昱夫妇身上时,自个儿作揖行了个礼:“干爹,干娘,你们受惊了。”
门外的百姓见状一片哗然,有不解小皇帝用意的,更有愈发觉得齐珩昱压迫幼主的,总归没什么好话说与身旁的人听。直到赵珏从袖中掏出那方天子印信,清了清嗓子站在齐珩昱身边说出接下来的话时,他们才从嫌恶的情绪中转变过来,人人震惊。“朕自登基以来,宗室众人欺我年幼,屡次栽赃摄政王,诬陷他把持朝堂不肯还政于朕。然而实情却是,我,赵珏,从来都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你们口口声声说这天下是姓赵的,可这哪一寸江山不是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我生在这样一个宗族当中,夜夜噩梦,觉得对不起前朝、对不起百姓。今日偶知,摄政王的夫人,竟是离国程氏的公主,便决意将这天下还给她,名正而言顺。望京城百姓为我作证,我今日兵不血刃,禅位于程晏清,愿使她匡复国号,为大离女帝。至于赵氏宗亲,可自行散去,然不许留着京城,否则必将严惩。”
赵玄辙瞪大了眼睛,瘫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柳砚清本人,在赵珏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后,也不由得愣了神。直到看见面前被递过来的那方天子印信,听到耳畔齐声的“吾皇万岁”,她才颤抖着手接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事儿就这么在一夕之间实现了。百姓么,只要是不打仗,那位子谁坐都是坐,他们乐于听见“兵不血刃”四个字,对这位大离的女帝,自然也是很快便能俯首叩拜。“臣,拜见陛下。”
齐珩昱松开她的另一只手,当着所有人的面,俯首跪地,再抬头时,眸中粲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