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我按照任务计划，进到学校，周围一切如旧。

夏冰被修改了记忆，放了回来，同班的周禾恩对我与先前相同，她因为手镯的事，大致猜得出我是林家的人，但是，却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以为跟她一样是被放进川屏的世家孩子。而对面那栋楼的张云程和教师队伍里的慕老师，没有十足的证据要死我动的手脚，也只能作罢。

回来的这几天，我恢复到了从前逍遥快活的日子，每天上上课，吃吃饭、发发呆、聊聊天、跑跑步……高中阶段的所有知识都学过，只需要考试的时候控控分，背书的时候磕巴一点，跑步的时候喘气声大一点，综合算下来，还是挺美好的。

回来小半个月我都没有见到洛筱筱，向夏冰打听了一下，说她回家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钟离家出了什么事情，因为一个月前，悠悠也从浮尘楼回去了。不过既然她离开，并没有补位者出现，那洛筱筱的替代人应该就是有悠悠一个人。

我心底竟然翻起一丝丝羡慕。

十一月里，天气变化得很快，气温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降了6,7度，班上很多同学感冒，老师让大家注意保暖，说住校的同学可以给家里人打电话，送点毛衣外套来学校。

我去学校医务室领了温度计，这是每个班都有的，让放在班上注意学生的体温变化。

在医务室排队的时候，我已经排到了门外，张云程站窗户旁边等人，看到我后，略带尴尬的点点头，我回礼的时候，余光看到从门口出来了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女孩——是钟意——她没穿校服，所以很显眼。果然，没有等我回礼的动作完成，张云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了钟意的跟前，压根没有管我。还是钟意看到了旁边的我，然后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她身上有种自然的温暖的感觉，和悠悠的不一样。我也打消了去举报他早恋的想法。

我刚回来的时候，穿的还是秋天的双层外套，现在一件毛衣加上校服已经顶不住了。下课的时候，玄能手表发来消息，说她给我送了两身衣服过来，让我记得去门卫那里拿。两件羽绒服、两件毛衣、两条加绒的裤子、一双短靴一双运动学，还有女生的贴身衣物若干，真的是正正经经的两身衣服。

川屏的秋天很短的，一转眼就已经能入冬，而我们什么时候感受到冬天已经到了呢？是某天早上，全寝室的女生集体赖了五分钟的床。自己缩在温暖的被窝，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出来，然后彼此吵着笑着怂恿着其他人先起来。

川屏中学每周六晚自习的时间，都会有周考。高一高二是数学和英语，高三数学和综合。可见数学是多么的重要。周考那天会比平时早半个小时放学，同学们这个时候会去食堂买夜宵。冬天来临的信号，在川屏中学是，夜宵开始卖水饺。

我喜欢吃饺子。我，和林霏开都喜欢吃。

饺子的那个窗口白天卖的是汤面和水粉，以及烤肠。烤肠一块钱一根，是最普通的淀粉肠，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个不锈钢铁盆里，油光瓦亮的，旁边还会有一个白色磁盘，盛着厚厚的辣椒面。喜欢吃辣椒的同学会拿着烤肠去重重地滚一圈，不喜欢的辣椒的同学，会在食堂叔叔递给他们的时候，迅速而果断的拒绝，快速伸出手结果，生怕受到一点点“污染”。

学校里卖的是最普通的猪肉白菜馅的速冻饺子，八块一碗，一份十二个。从食堂窗口可以看到烹饪间里的样子，此时你若站在着，你的目光便可以闯过窗口，穿过食堂叔叔阿姨的神鹰，穿过那道门，看到里面的那口一米高的大锅，正冒着整齐，旁边的阿姨伴着机器的轰鸣声，带着白色的帽子和口罩，举着一把超级大的勺子，搅拌着。

我思考过他们的生活。

一个月拿着四千多一点的工资，每天四五点起来准备学生早饭，学生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他们的早饭工作收尾，然后开始洗菜摘菜，准备午饭，上午的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经常可以看到送货的小火车停在食堂门口，有着叔叔搬着大箱大箱的油盐调料。然后又是晚餐和夜宵，工作内容几乎不变，可是食堂关门是晚上十点半。虽然知道他们会有几班倒，但还是觉得这样机械的生活过于枯燥。

我的观念发生转变是因为两件事。第一件，班主任有次无意说起，说学校食堂已经连着亏损两个月了。我一边觉得食堂真惨，一边又觉得食堂真好。第二件，是觉得没有学校有什么新动向，最先收到消息的一定是食堂的阿姨，所以一般放假、活动这些，都会有学生提前去阿姨那摸摸情况。

第一件事让我觉得，对于世界上的某一部分人，以及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生活的稳定是很珍贵的，所有人都知道在热爱的事业上做到年薪百万很好，每天星级大厨做饭、豪车接送、美容看展很惬意，但更多的普通人依旧做着最普通最枯燥的工作，只是为了维持生机。

第二件事让我觉得，平凡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生活。生活不等于生存，它其中会混杂一些 没有意义的东西。比如食堂阿姨喜欢和学生聊天，比如他们摘菜的时候会将自家的趣事，比如他们也会成群结队地上厕所……当我觉得他们生活枯燥，觉得为什么他们不跳脱出来，寻找一片更自由更广阔的天地的时候，他们正在枯燥的日子里，努力寻找着其中一点一滴的“乐趣”……

我太自大了！太残忍了！

学校外面的那一排梧桐黄得斑驳，想生了锈的铜镜。冷风吹得呼呼响，叶子逃命似地往下落，又被风卷起，漫天飞舞，浪漫死了！就像树下那群顶着寒风跳舞吹乐的老人，浪漫死了！学校门口有家南京灌汤包，我坐在店里对街的一侧看着这一幕，小蒸笼的热气烘着我的手，暖和得很。吃地时候我很小心，不要让汁水溅到羽绒服上，但是袖子又在拿纸巾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油。我还是觉得，该买两双袖套了。只是今年流行的欧根纱质地的那种，可能不太防油。

学校不让过洋节，学生故意追问老师，老师只说是学生间流行的那个“飘雪”不安全。飘雪两块钱一瓶，学校门口有卖。可以喷出雪花一样的白色的细密的飞沫，营造一种浪漫的氛围，几秒钟之后，又会像水一样融化在衣服上。

但是学生中还是会有人会送苹果，门口包装好的六元一份：一个蛇果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只盒子就两元，但是还是会好看的盒子是卖三元甚至五元。

我买了一些送给我的室友和初中转到这所高中的，分隔在各班，已经没有过多交流的同学。送给室友是循例，因为我也收到了他们送的，里面还有小卡片。送给初中同学，是因为里面有一个男生是初中的林霏开喜欢的人。

我不提倡早恋，甚至不提倡恋爱，但是青春期的懵懂确实珍贵。我也不知道那个林霏开，是另一个替代人，还是林霏开本人。“上一个人”没有指明喜欢的人是谁，我就男生女生都送了。晚自习上课之前，我一个班一个班亲自去送的。当然，也一个人一个人挨着看了他们的样子，这里面总会有那个人的——来自一个十六岁少女“无解”的八卦基因。

因为冬至那天在平安夜的前几天，也是周三，我要上学，他要忙店里的事，所以我们都没有一起去吃饺子。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个在这座小镇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我经常都会分不清楚他的本职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对那间“四不像”书店真的很上心！

平日里，各种口味的蛋糕都是他自己亲手做，各种蛋糕和饮品需要的各种原料也是亲自去采买，有段时间我觉得他是不是借这个时间去调查他的事情，但是他笑着否认，只说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一定要是干干净净的才放心。

那打扫卫生这种可以让店员做吧！他也不！除了常规打扫之外，每月店里的清洁，他一定会自己去弄。

书架上的每一本图书、画册、专著那一定他是精挑细选的。一楼挂的油画，是他去画展上买的。架子上的小瓷杯子，是他自己做的。墙上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时钟，是他去二手市场掏的。更别说一楼咖啡机的选择，二楼书架的摆放，三楼桌椅的颜色……

很快，元旦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大世界过节。他给店里的两个人放了假，把我拉过去给他干活！元旦当天早上五点，正在被窝里四仰八叉的我听到这话，差点没反应过来！

“把门关上！风吹进来啦……你刚的话什么意思？”

我被开门的冷风动了一激灵，赶忙拉紧被子，实实地压在下巴底下。

“字面意思！”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羽绒服，缩成一个粽子似的，坐在椅子上，边说话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暖手。

“所以你大清早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去店里给你干活？”

我虚眯着眼睛，努力适应着这突然亮起来的白炽灯！

他手里不断挫滚着玻璃杯，大冬天的出门也没有戴个帽子口罩，从大门口上来的这一小段路，竟然把他冻得发抖。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看得到他红红的鼻子。

“他们两个人今天要出去旅游，店里没人，你就帮帮忙嘛！”

“店里没人就关门，我今天也要旅游！”

我毫不客气的卷铺盖翻身。

“你要去哪里？”

“院子一日游！”

我没好气地说。

“院子哪日游都可以，明天是元旦，关门了我得少赚多少钱啊……”

“你是掉钱眼里了吗？”

我翻身过来打断他的话，“你少赚多少，我给你补上！大清早的……不对，宋大哥，麻烦您看一看外面，太阳都还没起床呢，公鸡都还没上班呢！”

“我也不是存心要来打扰你的……”

“你是故意的！”

“不是，我刚从外面办了事回来，时间太早了嘛，我回我那还远些，不如在你这待一会，蹭蹭空调什么的，等会直接去店里，省省油钱。也当保护环境了。”

“时间太早了你就去隔壁房间悄悄咪咪的的待着……我不会赶你走的……”我已经又要快睡着了。

“那好吧，早上八点出发哦，你还可以睡两个半小时！”

“嗯……把门带上，谢谢……”其实此时的我，根本听不清他说的什么。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我很困，我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