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的时候，每当他回过头，就在不远处出现一道光亮，一道石碑似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约发光。顾灵渊心念一动，立刻迈步靠上前去，那石碑又离他远了几分。无奈下，只能这么远远望着。那是一块遮天的石碑！石碑漂浮在腾腾的黑雾之上，上面用古体刻着一个字：岸。岸？顾灵渊被这块奇怪的石碑，奇怪的古体字搞得一头雾水。他并不算笨，但和夙玖这样全能的队友呆久了，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种依赖感。一遇到事，总有人代他思考，代他解决，他自己反倒失去了许多磨练的大好机会。要不是之前跟奕王学了不少知识，只怕现在他连这个“岸”字都不认识。有了这个认知，顾灵渊也渐渐放开了脚步，大胆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身边的黑雾越来越多，能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顾灵渊不得不运转灵气形成一道护身屏障，才勉强能在这黑雾中做小范围活动。然而，不管他走多远，回过头，总能看见那块巨大的石碑，可那道仿佛带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的“岸”字。从来没有这么害怕一道死物，这么想要逃离一个地方！顾灵渊再顾不得什么，他开始疯狂地奔跑，黑雾割破他的皮囊，伤口又很快愈合，反反复复，这样强大的压迫，只会催促着顾灵渊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来山海幻不是为了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不知跑了多久，顾灵渊渐渐地体力不支，倒在黑色的地上，回过头，岸还在那里。这样怪异的场景，不由得让顾灵渊脑海浮现出一句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这里明明是一片戈壁啊！海在哪里？蓦然！回想起当初独曦说天空是紫海，由此可见，似乎并不是所有的海都像一般的定义一样由无数水流汇合凝聚而成。水是生命之源，可苦海只有苦难，容不下水这样可爱的物质。所以，真正的苦海，是没有水的！有了这个认知，再想起之前接触那些黑雾时所感受到的钻心的疼痛，也不知要多少生灵的苦难才能汇聚成这样一片无边无际的地方，真是可怕！既然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接下来只需要找到这里运行的规则，就能找到离开的方法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思来想去，这八个字究竟蕴藏了什么道理，回头回头，他一路上都回了几百次头了，脖子都快回落枕了，还是屁事没发生！一切皆有可能，实在想不通，那就暂时不考虑太多。走一步算一步，先走出这一步再说吧，不然凭空臆断便瞻前顾后，就是杞人忧天。这样想着，顾灵渊打算转变方向，向“岸”走去。顾灵渊越行越快，尽管四周一片漆黑，前方的“岸”也并没有离自己近一些，顾灵渊仍能清楚地感受到黑色的雾气在视野两旁飞速后退，自己正朝着目的地急速前进。不知走了多久，顾灵渊的耐心也快磨光了，岸仍在那里，可他怎么也抵达不了，真是整人！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两个人下棋的画面，顾灵渊摇了摇头，再一细看，前方仍是一片黑暗。莫非是走了太久，出现幻觉了？产生了这个想法，顾灵渊并不打算去搭理刚刚出现的幻想，正要继续赶路，那幻象又出现了。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清晰到顾灵渊竟能直接认出那两人正是夙玖与清净，而这个画面也是之前在阴山就发生过的。顾灵渊闭上眼睛，仍能看到这个画面。而且，他分明能感受到眼睛四周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蓝光。顾灵渊总算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切都是那双魂眼留给他的提示。上一重界门构架的是妖族的历史，而第四重更天门，以之前弈王给他灌输的上古五神修历史来看，那位清净大师应当是魂族的祖先，加上这一重又以智力比拼为主，魂眼来到自己的地盘，其威力也大大提升。在苦海中，能有魂眼这种当地法宝的助力，再加上顾灵渊自身的智慧，要想尽快离开这里，应当不难。伴随着魂眼窥测画面的演变，顾灵渊也渐渐回想起夙玖与清净的对话，那段关于苦海与岸的对话。——“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可曾想过寻找自己的岸？”
“既然苦海无边，岸又在哪里？难道岸就不是边吗？所以，对在下来说，哪里都是岸。”
“可对众生来说，他们总是把岸定义于某一点……”“所以才会有人找不到岸，才会死在苦海里。”
很多人找不到岸，是因为他们总是把岸定义于某一点，如果他不去找岸，就坐在原地，那么，他就已经到岸了。这样想着，顾灵渊干脆坐在原地，闭上眼睛，以魂眼窥视着四周。不多时，眼前再一处光亮映入视野，顾灵渊凝神细看，不由一惊。与之前石碑不同的是，光亮处，竟是硬生生在茫茫黑潮中开辟出一块空地来，光芒所在，任凭黑雾翻滚也不能寸进。而在光亮之中，一个通身漆黑的毛驴，正缓缓迈动步伐，像人一样后腿站立，信手舞剑。随着魂眼的不断凝聚，毛驴舞剑的姿态也越发清晰，顾灵渊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为苦海岸边多出的一头毛驴啧啧称奇，如此怪异扯淡的画面，也只有山海幻这种奇葩的地方才能幻化出来吧。看着看着，顾灵渊心神不由为之一夺，原来毛驴的剑法看似漫不经心，但每一招每一式都隐含着极深刻的剑道至理，若是修为不到或许察觉不出。可顾灵渊从涉世以来，别说对剑道的理解了，就连剑都不曾摸过。但此时，他却对那头毛驴的每招每式都分外熟悉，甚至脑海里还会自动浮现出毛驴下一刻即将舞出的招式。想不到魂眼已经升级到这种地步了，连别人的下一步动作都能预测出来。顾灵渊将这一切都归功与魂眼给他带来的福利，却从没想过或许这并不是未来发生的事，而是隐藏在他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就像之前夙玖与清净的对弈一样。毛驴舞剑，并非刻意炫耀。它在光亮中挥动手中长剑，片刻之内剑光纵横如电，不知出了多少招多少式，每一招都发乎自然，如行云流水，仿佛是行走坐卧一般的生活本能。看它的模样，这套剑法似乎是从开天辟地之时便开始练起，直至地老天荒也不要中止。然而，在顾灵渊靠近时，毛驴忽然停下了手中剑，铜铃大的眼睛直直指向顾灵渊。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你就是清净小儿选中的新一任神门令使？”
顾灵渊当时就是一惊，那清净虽说赌品差了点儿，为人色了点儿，脑子笨了点儿，脑门儿亮了点儿……但好歹也是上古五大神修之一的白银神灵修啊，如今却被一头毛驴称作清净小儿！虽说顾灵渊被神门令吸进苦海里，心里也明白这个地方肯定不简单。可他绝对没想到，在这种奇葩的地方，居然还住了一个如此奇葩且辈分极高的……毛驴？显然，他的重点并不在什么神门令上，而是放在了毛驴与光头的八卦上。顾灵渊想了想，尝试着回应道：“老子是来这里找人的，不需要找一头蠢驴来教老子如何装逼！”
那毛驴冷哼一声：“你倒是硬气得很。”
顾灵渊一边沉默地看着毛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之所以说得这么不客气，一来是为了试探那头毛驴的底线，二来也想知道这毛驴的愤怒一击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他相信自己能有足够的时间躲开一头毛驴的冲击，若放在外面，他这种速度就是鱼和妲那种地灵修高手都极难赶上，一头蠢驴有什么好怕的？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头毛驴的忍耐力，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冲过来跟他撕逼了，可这头毛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教训一下他这个无理的晚辈。小不忍则乱大谋。作为一个辈分可能极高的毛驴，顾灵渊一直坚信任何一个生灵能忍过面子上乃至人格上的侮辱，要么是它的脸皮比一般人厚，要么就是它在谋划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若是后者，那他可要小心了。毛驴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清净小儿的眼光总是那么独特。”
顾灵渊顿时奇了：“那你倒是说说，老子的独特之处在哪儿？”
毛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弱智。”
“卧槽！”
这下轮到顾灵渊火了，“老子真要是弱智，那这世上就没人敢说自己是弱智了！”
“将自己应得的一切拱手为他人做嫁衣，明明才华横溢却甘愿被一个女子压下，明明有能力却自甘堕落沦为任人发泄的靶子，却将其归咎于自身实力太弱，没能力时又自以为光用嘴炮就能在实力差距巨大的情况下，战胜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你如果不是弱智，怎会将具有一副融汇灵、影、魂三族优势的绝佳体质，练成这副鬼模样？”
毛驴一番话，顾灵渊顿时感觉有如骨鲠在喉。的确，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将自己定位于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每天只想着如何插科打诨混日子，唯一认真对待的事，也只有来到山海幻寻找阿祭。即便如此，身边有夙玖、虞邪这样的天之骄子，他根本没有什么危机感，这种依赖心理是非常危险的。在天幽大陆，但凡有点儿上进心的灵修，每天不是修炼就是修炼，而顾灵渊空有如此好的资质，加上身边那么多天才辅助，要想在修为上更进一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可也正因那些天才的辅助，才使顾灵渊在混世大道上一路平坦，没有遇上什么挫折，现在一个人被困在苦海，才会如此无措。果然，温室里的花朵舒服来的快，报应来的也快。当然，真要跟这头毛驴解释的话，理由也有很多，但想来想去，顾灵渊也只能说：“我乐意。”
毛驴摇了摇头：“本以为清净小儿能找来一个才华横溢、天赋异禀之人助世人脱离苦海，不料最终却选了你这么个货色，人心不古，令人唏嘘。”
说完，便转过头去继续舞剑，竟将顾灵渊置之不理了。这般变化，饶是顾灵渊也始料未及，在一边站了一会儿，发现毛驴竟真的不打算理会他，顿时皱起了眉。这驴子真没被自己的同类踢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