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开封府,大宁宫中,李皇后,哦不!现在应该叫李太后了。 石敬瑭尸骨未寒,这位太后就很识趣的搬到了象征太后的延寿殿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带着一岁多的石重睿一起入住。 冯道也还是那个冯道,油滑、怂炮、毫无坚持。 当天深夜,石敬瑭驾崩之后,石重贵收到宫中的消息,立刻就率手下牙兵扑到冯道府上。 冯道只用不到一分钟,立刻就顺滑的做出了决定。 什么恩遇,什么托孤,哪比得上自己和自家人的性命重要。 冯道当即表示愿意效忠石重贵,然后跟随石重贵一起去大宁宫。 紧接着,掌握大宁宫兵权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也大开宫门投靠了石重贵。 这景延广早就看契丹人肆意侮辱晋国禁军兵将不满了,正好石重贵也不待见契丹人,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当即,在有景延广的支持后,冯道等人篡改石敬瑭的归天的时辰,将石敬瑭的死,往后延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的作用,就是留给石重贵的。 在冯道的安排下,景延广深夜打开宫门放石重贵进来的举动,被改成了石敬瑭自知命不久矣,急召石重贵入宫。 然后就在病榻前,当着景延广和冯道的面,进封石重贵为齐王,兼任侍中。 这个侍中,可不是诸葛亮出师表中说的那个侍中侍郎官职,就算是侍中侍郎,费祎等人当时,可是连刘禅纳妃的事情都敢管的。 石重贵的这个侍中,自汉武帝加大权力后,就是中枢最重要的官职,南北朝时期更是大权独揽,被称为丞相中的丞相。 这种任命,所表达出来的意思,那就是石敬瑭是要传位给石重贵的。 而且这也符合一般人的猜测,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放着二十七岁的石重贵不选,选一岁半之石重睿的。 果然,到了第二日,群臣都对石重贵继位,没有任何不满,石重贵得以披麻戴孝的在大宁宫中,上演了三辞三让的灵前就位戏码。 他还充满深情的表示,自己伤痛不已,不改元,仍然沿用石敬瑭的天福年号。 而此时的石重贵,实话说还是有些清醒的,他还知道,石敬瑭‘留’给他的这个帝国,可不是什么优质资产。 北面契丹虎视眈眈,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西北张昭的凉国犹如隐藏在阴影中虎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扑出来咬人。 西南孟蜀的孟昶正有心励精图治,时刻窥视着后晋的关中地区。 南边的南唐,虽然李昪没了进取之心,但南唐算上之前的吴国,一直是众多诸侯中发展最好的。 中原战乱,但南唐安宁富庶,要是李昪突然雄起了,是能发挥出不错实力的。 所以石重贵还是很虚心的在向群臣征求意见,让大家讨论讨论,这今后的事,该如何处理? 冯道首先出列奏对,由于石重贵最先来找他,所以冯道戏剧性的成为了,第一个拥立石重贵的重臣,立刻就得到了新帝的重用,封燕国公,加授太尉。 “此时我大晋,尚有三方需要立刻处理,北之契丹,铁骑十万在焉,陛下要以何种礼仪对待契丹国主? 西北之凉国,其原本归国,后又反复,凉王张昭颇有雄才,拥数万精锐窥视关中,不可不察!”
石重贵点了点的,现在他这大晋国最大外部威胁,正是契丹与凉国。 “那还有一方呢?太尉是不是少说了一个?”
冯道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才继续开口说道:“西京的杨光远,虽然原本是先帝勋臣,但素来反复,为人更是残暴,陛下宜早做打算。”
本来以冯道的为人之圆滑和谨慎,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不过这杨光远,此时已经成功把自己作的人憎鬼厌了。 他们父子三人在西京洛阳,随意杀害官吏、百姓和路过行商,仅仅是为了搜刮钱财。 下面的河阳三镇节度牙兵也有样学样,搞得洛阳人迹罕见犹如鬼城,比被百姓成为瘟侯的杜重威,还不招人待见。 此刻,见冯道都说要处置杨光远了,一众文武官吏纷纷落井下石。 众人都直言杨光远该杀,不过,反倒是一向好慷慨激昂之语的景延广,有不同意见。 因为他深知杨光远虽然天怒人怨,确实该杀,但同时也把河阳三镇的牙兵养的彪悍无比,也得到了麾下这些牙兵的支持。 因为西京洛阳及周围,实际上是杨光远父子与河阳三镇的牙兵牙将共享的。 这要是有数千忠于杨家父子的牙兵,披甲守护西京一带,那也并不是朝廷军队能够从容剿灭的。 此刻石重贵刚登基,一旦战事迁延,就容易生变。 是以景延广赶紧出列,对着石重贵施礼说道:“陛下,以臣来看,杨光远未露反相,不宜操之过急。 而且陛下新近登基,就杀前朝勋臣,恐有伤陛下名誉。 邺都留守杜公乃是陛下姑父,更是先帝信重的老臣,不如将杜公调往西京担任留守,再将杨光远调往邺都作为留守,想来他一定乐意。 石重贵身边的中书舍人冯玉皱了皱眉,出言说道:“邺都乃是国家繁华所在,户口繁盛,更是东京北面门户。 杨光远此等人若去了邺都,危害远甚在西京洛阳,臣为陛下不取也。”
景延广听完,冷冷一笑,这冯玉乃是石重胤正妻冯氏的弟弟。 冯氏颇有美色,在石重胤被李从珂杀了之后,就跟石重贵滚在了一起。 现在石重贵刚登基,冯玉竟然就抖起来。 “但凡节帅移镇,还从未听闻有谁能带数千甲士一起移镇的。 杨光远离开西京洛阳,最多也就能带三五百人,待彼行至东京附近,陛下就可改命他为平卢节度使。 杨光远若是同意,那是陛下宽容,放他一条生路。若是不同意,要剿灭也易如反掌。 “此言大善!”
石重贵学着石敬瑭曾经的样子,拍了拍御座的扶手赞叹道。 景延广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一下就消解了石重贵两处担忧。 一是杨光远居心叵测。 二是杜重威身为他的姑父。驻守在邺都的紧要之地,至今也没有派人来恭贺他登基。 若是能借着解决杨光远的机会,把杜重威从邺都调出来,也可以免得生变。 讨论完了杨光远的事情,现在就轮到契丹和凉国张昭了,但众人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去提凉国。 因为在座的都是老狐狸,他们也看出来了,张昭虽然言辞激烈,但反对的是石敬瑭向契丹称臣和割让燕云十六州州,并未说要反对朝廷。 而且张昭的这份意见,与大宁宫中的很多人,比如景延广等正好相合。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张昭在旗帜鲜明反对石敬瑭卖国之前,所营造的人设是十分成功的。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这位突然之间崛起于河西的凉王殿下,是一个身上带着浓厚大唐色彩的人。 他所讲究的那些忠义仁善,放到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若是倒回去二百年,放到大朝正兴盛的时候,倒是正好恰如其分。 所以这些人在心里,其实是把张昭当成了一个昔年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那等人的。 沉默之中,还是冯玉首先开口说话了,“如今陛下已经登基,前往契丹报丧的使者,应该要出发了。 先皇父事契丹,其实并不是多么耻辱的事,因为昔年契丹昇天皇帝阿保机,曾与武皇帝约为兄弟,宫中太后乃是武皇帝孙女。 先帝虽然年长于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但以父事之,恰恰是遵奉了伦理纲常。 所以臣建议陛下,当继续以祖父事耶律德光,我大晋在羽翼丰满之前,当照例向契丹称臣。”
左侧的景延广听闻此言后,更为不满,他立刻怒目看向了冯玉,石重贵的脸色也有些不豫。 因为他养父石敬瑭由于父事契丹,被天下人耻笑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昔日石重贵曾经也是反对父事契丹中的一员。 现在要让他继续把耶律德光这个三十来岁的人,当作祖父,心里肯定是非常不乐意的。 景延广在下面看见了石重贵的不乐意,当即站出来,他长身而立,对着石重贵慷慨激昂,侃侃而谈。 “陛下乃是中原天子,九五之尊。契丹不过是塞外烂奚,若不是大朝衰微,给了契丹人机会,他们别说威胁中原,就是面对昔年的范阳、卢龙等节度,也得卑躬屈膝。 臣认为,我大晋虽然没有一统天下,但也占据了中原富庶之地甲多粮足,不过数年之间,已有十万口横磨剑。 以此赫赫国威,还要父事契丹,恐为天下诸国耻笑,有损陛下威仪。 臣建义,若为养精蓄锐故,称臣可以,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就太过矣!”
景延广一席话说的石重贵心潮澎湃,舒爽不已。 “景公所言,正合我意!”
不得不说,作为经常跟石重贵厮混在一起的景延广,两人的脾性,还是十分相合的,石重贵只觉得景延广字字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对于给契丹称不称臣?他其实是不是太在意的,他就是不想称耶律德光为祖父,这可是面子问题。 冯道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在他身侧稍后的和凝,和凝也正有喟然长叹之意。 因为景延广和石重贵,实际上都搞错了方向。 这是否向契丹称臣,与是否称耶律得光为祖父,实际上是两件事情。而且前者远比后者重要。 因为向契丹称臣,乃是国家面上的,而以祖父称耶律德光,则是石重贵和耶律德光的私事。 就如前边冯玉所说,耶律德光从伦理辈份上来讲,确实就是石重贵祖父一辈。 石重贵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其实并没有多么屈辱。 而最关键要命的,反倒是称臣,因为晋国向契丹称臣,在法理的依据上,就已经将后晋中原之主的正统性,毁灭的差不多了。 譬如现在石重贵虽然称帝,但深究起来的话,他这个称帝,乃是自称的,因为石敬瑭的晋国天子身份,是契丹册封的。 他石重贵没有拿到耶律德光的册封,就不能说是晋国天子! 和凝也看见了冯道望向他,他知道那此事必须要他来挑明了。 因为以冯道做事之油滑,既然看到他和凝也忍不了后,冯道是万万不会出头去说这件事的。 于是身为枢密使的和凝,只能出列看着石重贵说道。 “臣与景指挥使所见,略有不同。 陛下若是要洗刷先帝的耻辱,其实重在称臣与否,而是否以祖父事耶律德光,实乃陛下私事,但称臣却是国事。 就如河西张昭所言,父事契丹是过,向契丹称臣乃是万世之耻! 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为念,克制忍让。可派使者出使契丹称孙而不称臣。”
和凝出列之后,立刻就有一大波文臣武将出来,附和和凝的说法,因为这是正确的。 石重贵暗自想了一番,发现和凝说的确有道理。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法理从契丹人手中,拿到自己手中来。 他石重贵可不想被别人说成是一个由契丹册封的天子,他是堂堂正正的中原天子。 至于称耶律德光为祖父,可以在后面慢慢解决。 于是石重贵点了点头,“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和枢密使,某即刻授命你组建使团出使契丹。 要多选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把先帝驾崩之事,通知我的祖父耶律德光吧!”
说到祖父这两字,石重贵还呵呵冷笑了一声,众人这也知道石重贵的心思了。 其实今天也有一些人,是想劝石重贵继续向契丹称臣的,但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冯道在心里叹息,若要避免与契丹开战,他们说是没用的,得把桑维翰召回来。 因为昔年在晋阳的时候,石重贵可是非常尊敬桑维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