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华在村委会忙了一整天的杂事,刚要起身准备下班回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抓起话机往耳朵上一合,电话那头传来乡政府办公室王主任的声音,通知说县乡两级有关领导明天要来洼里村搞调研,让村里准备接待一下。吴兴华放下电话,心情愉悦的来到张文亮办公室。“文亮,明天早上你安排人去弄几个像样的野味,中午有个招待。另外,别忘了通知胖子,叫他早点把食堂的门打开,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别等到临上轿了再来扎耳朵眼子!”
吴兴华所说的胖子就是村委会临时食堂的临时大厨,只要有重要领导光临,吴兴华都会提前通知他,如此慎重的安排一番之后他才能放下心,这已经成了他多年不改的习惯。张文亮边收拾桌面上的资料,边点头应承,他见吴兴华交代完事情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去,就主动问:“吴支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呃,没了,没了。你……下班就别回家吃饭了,到我家坐坐吧,你婶子今天做了几道拿手菜,我们俩坐下来好好喝几杯。”
吴兴华拐弯抹角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张文亮稍一愣神即刻半清醒半糊涂的答应了,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何目的,支书请客都不能不给面子,更何况,自从他任职以来这个傲骨十足的统治者已经有意无意的数次向他抛来橄榄枝,这些讯息,精明灵活的张文亮早就十分精准的捕捉到了,所以,张文亮想,今晚这顿看起来很普通的晚饭实际上是不寻常的一次坐谈。照理说,今晚这顿饭应该把儿子小文也叫过来陪同张文亮吃饭的,可是吴兴华并没有这么安排,他原来的安排是让女儿小梅陪坐的,但是小梅因为下午跟赵乐的计划意外流产后心情特别失落,回家就倒在床上蒙头睡了,她妈叫了好几遍她也没理会,吴兴华准备再去叫她,张文亮便劝道:“让她睡吧,也没有外人,吃完饭我再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吴兴华轻轻叹口气,说:”唉,都让我们给惯坏了,一点事儿都不懂,那我们就吃吧。”
吴兴华与张文亮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开了。吴兴华说:”文亮呀,明天的招待千万不能怠慢,听说县领导这次来调研是计划给我们村修条像样的水泥路呢,这可是我们洼里村几代人都盼望的大好事呀,所以,一定要把他们招待满意了!”
“支书放心,交给我办的事情一定不让你失望。”
张文亮端起酒杯伸到吴兴华捏酒杯的手边轻轻碰了一下杯子说。吴兴华拿眼瞄了一下张文亮,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越来越离他想要的标准近了。“嗯,你办事情我都放心。文亮呀,这里也没有外人,跟你说句心里话,眼看我就老了,掌管了二十多年的洼里村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你呀,抓紧时间把党员入了,将来这个摊子只有交给你了。”
张文亮知道吴兴华此刻说的都不是酒话,他是故意将定心丸早早抛出来安定人心的。但他仍然奉承的说:“谁说你老了?再干它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我们洼里村呀就得你老来掌舵!”
“好了,你也别奉承我了,今天晚上叫你过来坐坐,就是想把我心底的话都亮给你,只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思。”
在这种单纯的场合,吴兴华并不想做过多的掩饰,也不想听什么违心的赞美,他只想用诚意换来一颗忠心,这也是他提前为自己的将来必做的一些铺垫。张文亮当然也知道在这个老狐狸面前很难掩盖住什么,那怕是一丝的伪装都瞒不过他那双火眼,于是,他干脆来点掏心窝子的干货:“请吴支书放心,你的栽培和扶持我永远都记在心里呢,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跟您站在一个队列!”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吴兴华听了张文亮的表态,心里热乎乎的,他突然来了兴致。喝完这一满杯酒,吴兴华并不去就菜,他抽出两支香烟,递一根给张文亮,而张文亮接过香烟便及时的将火机打着,然后双手送到吴兴华嘴边,将他嘴里叼着的烟棍点着。“另外,文亮呀,小梅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你们是好同学,有时间的话你就多劝导劝导她。”
吴兴华抹了一下嘴巴,边抽烟边有意无意的说。张文亮自然心领神会,马上改口说:“叔,我知道了。”
张文亮突然这么一改口,吴兴华一下子就感觉和他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他转脸朝站在一旁的小梅妈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说:“酒就不喝了,你去跟小梅打个招呼就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的事情也够多的。”
张文亮应了一声便往小梅的房间走去。此时的吴小梅对父母近期的计划和安排一直蒙在鼓里,她全然不知她的婚姻正按照父亲的设想悄然往前推进着,所以当张文亮叩响她的房门跟她打招呼告别的时候,她依然起床将他礼貌的送到门外,并且还大大方方的跟张文亮开了几句玩笑,弄得张文亮只好把想安慰和劝导的话都咽了下去。吴小梅送走憋了满肚子话还没来及说的张文亮,准备回自己房间继续睡觉,却被母亲喊住了。“小梅,饭还热着呢,快过来吃了再睡吧。”
小梅不耐烦的回:”跟你们说了我不饿!”
“不饿也得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吴兴华扔掉正在剔牙的牙签,用威严的口气说。吴小梅本不想理会,但再一想,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又是这个家和这个村的当家人,跟他较劲吃亏的还是自己,她只得不太情愿的慢腾腾的走过来。“小梅呀,过来坐下,爸爸今晚也不凶你了,爸爸只想跟你好好聊聊。”
吴兴华一改往日的威严与固执,语气温和的说。小梅一声不吭的坐在凳子上,同样一改往日的急脾气,静心听父亲跟她说话。“小梅呀,你知道爸爸一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的,可是你怎么能跟你哥学着不争气呢?我头都钻破了才给你弄到一个代课老师的名额,听起来是代课老师,其实代个几年我再找人托关系就能把你转正了,那可是你一辈子的铁饭碗呀,可你说摔就把它摔碎了。行,这个铁饭碗不要也就罢了,现在你又拿你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在开玩笑呀!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好好想想,跟那个姓赵的穷小子在一起能有啥好日子过呀?”
小梅内心最容不得别人当着她的面说她所深爱的人的坏话,这么做就等于是当众打她的脸,现在,父亲就这么做了,而且是赤裸裸的蔑视。这只能说明,包括父亲在内,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赵乐,更不懂他的内心世界到底蕴藏着怎样可贵的东西。受不得刺激的吴小梅猛然抬起头,很不尊重的对爸说:“爸,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赵乐他们家,但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同样瞧不起,让我讨厌!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其实你处处都是在为你自己着想!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女儿心里真正想要什么!”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好好说不行吗?我跟你爸为你的婚事都操碎了心!你还这么不懂事!”
小梅妈担心女儿的不逊言语又惹恼她爸,便及时劝阻。吴兴华本想今晚心平气和的跟女儿小梅深谈一次,可没说几句就又顶了起来。但是,吴兴华仍然强压住脾气,耐心的说:“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有一条你必须得记住,你爸永远都不会害你的!你爸这大半辈子,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可以说是阅人无数,啥人啥事都吃得透彻!今晚就跟你说实话吧,我和你妈都觉得文亮那孩子不错,无论从哪方面与你都很般配,我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就把你们的婚事给订了。”
本来,经母亲那么一劝,小梅也觉得今晚跟父亲说话不该那么刻薄与无情,心里正想着收敛一点,却又被父亲这番直白而又带着强行意味的胡乱安排激怒。“啥?你说啥?”
“你爸的意思就是我们两家都没啥意见,想尽早把你跟文亮的婚事给定了。”
小梅妈进一步明确的重述道。对小梅而言,父母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晴天一个霹雳,炸得她头昏脑胀,一时间,整个人都蒙圈了。小梅就那么愣怔了半晌,似乎醒悟了,明白了,随后魔疯了一样噙着泪傻傻的哭笑起来,笑完,狠狠的甩了一句:“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她再次钻进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将门关闭。吴小梅用被捂住头趴在床上拼死拼活的哭到了半夜,之间,母亲过来敲了好几次门她都没有理会,后来听父亲带着火气说:“别管她,让她闹够就安稳了!”
说完就把母亲拉走了。当父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小梅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掀开被子憋屈的仰望着漆黑的屋顶,于茫然中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这样折磨自己太不值了,即便拼出性命父母现在也不会改变注意的,眼下最当紧的还是去县城找赵乐,见到了赵乐他们就可以不管不顾的远走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