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期待能在占地补偿款上搞一笔的赵德贵，最终不仅在新开的荒地上没捞到一分钱，就连承包的耕田也只是占用了一点点，因此当时的他十分的不甘心。可当他憋着火坐在地头准备找村干部们给他个解释的时候，儿子赵乐却给他浇了盆冷水，赵乐说：“你没任何理由找人家的，这是县交通部门的工程技术人员测定的路基，与村里任何干部都没有关系。爸，有没有那点补偿款也无所谓了，可千万别让村里人把我们家看成是穷胡闹，短了志，要挣钱还得靠我们自己这双手！”

在听到儿子这番话之前，赵德贵就听说河东张明远家的耕地也是占了一点点，后来找文书张文亮闹了，而且还惊动了老会计张明道，结果他们那么亲的一家人也同样没能帮他解决，何况与村里任何干部都无亲无挂的单户小姓赵家呢？最关键的是，就连赵德贵自己坐在那里静心想了一阵，也觉得这个事情不占多少理，不占理的事情赵德贵可从没做过。因此在听到赵乐那番具有男人宽宏大量和胸怀大志的话语过后，赵德贵头一回听从了儿子的劝告，决定不再闹了。打消了这个原先抱有希望到后来却失望得一塌糊涂的捞钱念头过后，赵德贵心情反而异常的平静了。晚饭桌上，他少有的又是说又是笑的跟儿子赵乐碰了杯酒，喝下后他连咳了一阵，意味深长的问赵乐：“这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呀？”

赵乐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早想好了，靠家里那点承包地解决温饱是没问题，但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家贫困面貌是不可能的。”

赵德贵捏着正要夹菜的筷子停在了菜碗上方，用狐疑的目光瞅了一阵语出惊人的儿子，问：“你有啥具体计划啦？”

赵乐憨憨的笑着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肯定会有办法的。”

“哎，梦想谁不会呀？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家里的地伺候好吧！”

父亲失望的说完这句话，重新又将筷子伸到菜碗里去夹菜。这时候，赵乐妈手里捏着一张信纸着急忙慌的推开了房门。“小乐呀，我去你妹屋里喊她吃饭，人没见着可看她床头放着这张纸，你赶紧看看都写的啥？”

赵乐忙接过妈妈手里的信纸，定睛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妈，爸，哥，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家出走了。我知道我这样突然的不辞而别对不起你们家人，但我也是在别无选择中无奈的走了这条路。吴小眼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也真心的喜欢他。可是我知道，在我哥没取到媳妇之前，你们根本就不可能接受我们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们的爱就会变成遥遥无期而看不到希望的结局。所以，在他跟我再三商量之后，我就同意跟他私奔了。爸，妈，女儿不孝，让你们伤心让你们失望了，但女儿求你们不要恨我，等我们稳定下来，日子好一点了，我就回来孝敬你们！我这一走，让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爸的身体，哥，以后千万别再让爸干那些苦活累活了，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穿厚点，还有，药也一定要日常吃，不能吃吃停停的，真没钱买药我以后买好了给你们寄回来。爸，妈，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等我们安顿好后再把地址跟你们说。不孝女儿小花一九八七年三月八日赵乐迅速的默读了一遍，刚才还跟父亲有说有笑的表情猛然阴沉下来，半晌也没有说话。母亲见儿子脸色不好，预感不对劲，便急切的催问：“写的啥呀？快读给我跟你爸听听。”

赵乐哪还有心情一字一句的再朗读一遍呀，他心情烦躁的一句话总结了，“小花她走了。”

“啊？走哪去了？”

父亲和母亲几乎是同时发问。赵乐补充说：“跟吴小眼走了。”

“啊……？怎么能跟那个砍头的跑了呀？”

母亲就地坐到哭诉起来。“不行，我把她养那么大，不能就这样白白的跟人跑了，小乐，你赶紧去给我找回来！”

“嚎啥嚎！不找！就当她死了！”

父亲突然将酒杯掼在地上，碎了的玻璃碴子瞬间飞溅满地都是。父亲吼完便开始一声连着一声咳起来。母亲仍哭着说：“那可不行，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要她回来呀！”

赵乐见他俩一个拼命的哭，另一个恼怒成疾，只能随机降火宽慰。“暂时不用去找，她信里说了等他们安顿下来就把地址告诉家里。爸，妈，你们也别太想不通了，已经都这样了，以后是苦是甜就看她的命了。”

说到这，赵乐不由就联想起当初他差一点也走上了这条路，这么一想，赵乐的气愤就消减了一半，即刻对妹妹的选择给予了理解，他理解，为了爱，许多人往往都是不管不顾的奔着自己想要的结果拼杀。可是，父亲的暴咳已经导致他一口没上来，当场就晕了过去。母亲哭得更厉害了，嘴里也顾不上再念叨女儿小花的事情，“小乐，赶快去推架子车呀！送医院！”

赵乐借助哭哭啼啼母亲的帮助将父亲抬上了架子车，然后顶着星月一路颠簸的拉着父亲向县城走去。一路上，母亲不停的摇动处于昏迷的父亲喊：“小乐爸，你醒醒呀，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跟儿子怎么过呀？”

负责给父亲治疗的主治医师还是以前那个态度和善的李医生，他看过所有检查单后悄悄跟赵乐说：“你爸这老毛病又加重了，从肺气肿转变成肺心病了，这种病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尽量缓解，所以出院以后一定要多注意养护，烟酒，受凉受累受气都有可能加剧病情的恶化，最终导致呼吸衰竭。我知道你们家境也比较困难，我建议治疗几天还是回家慢慢保养着吧。”

赵乐听后心里很是感激，因为他知道，能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而吐真言的医生现在并不是很多，几乎都是貌似以对患者负责任的态度安排家属去做那些可做可不做的各项检查，最后还以关心的口吻劝导家属住院多观察一段时间，至于花多少钱，有没有钱花那可不是他们关心的范畴。父亲这一病，赵乐和母亲不得不暂时将小花私奔的事情放到了一边，母子俩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为家人治病的大事上来了。通过几天的精心治疗和护理，父亲的病已经趋于稳定，赵乐想到了李医生说的话，又考虑到家里的猪呀鸡呀牛呀不能老指望邻居照应，最关键的是，从家里带来的钱已经难以继续维持下去了，所以他很快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里，赵德贵把医生和家人的叮嘱都抛到了脑后，满脑子想的不是如何养护自己的病，而是离家出走的女儿小花，这个事情就像突然堵在他胸口的一块石头，搬都搬不走。于是他就叫赵乐把那封信再读给他听，听完信里的内容，他沉默了。良久，他闷闷的说：“小乐呀，等有了你妹的信，你赶快去看看她。”

晚上，赵乐不声不响的来到了吴小眼家，吴小眼爸妈以为赵乐是来闹事的，吓得浑身直哆嗦。在他俩认为儿子把人家养那么大妹子带走了，这些天赵家都没带人来砸他家的东西，他俩的心一直提着，明知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因此也就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想着无论赵家怎么闹，怎么摔砸东西都不为过，他俩都得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哪怕是低三下四也要热情的陪笑脸，说好话，客客气气的招待赵家人。但是，当赵家人真的来到他们家时，两口子又不由恐慌起来。“小乐呀，你……来了，还没吃饭吧？”

吴小眼妈用手悄悄拱了一下吴小眼爸，暗示他赶快上前招呼人，吴兴旺便无可推辞的上前结结巴巴的跟赵乐打招呼。“吃了。”

赵乐冷冷的没给他俩好脸。“坐坐。桂英赶快给小乐泡茶。”

吴兴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搬个凳子送到赵乐屁股下面。赵乐仍直直的站着并没有坐下的动作。吴兴旺有意识的将眼神往正给赵乐送茶水的桂英瞟了一下，，那意思提示：这小子可能要动手了。可是，赵乐站了一会儿仍没动弹，只是用眼环视了一下灯光昏暗的房间，慢吞吞的说：“别怕，我今晚不是来砸你家东西的，再说，我看你家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可砸，今晚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家儿子落脚到哪里去了。”

“哎呀，小乐，他走的时候连屁都没跟我们放一声，我们怎么能知道他到哪里落脚了呢。”

赵乐话一出口，吴兴旺就预猜到赵乐这一招远比砸些东西发泄一下要狠得多，所以他一口咬定啥都不知道。赵乐紧跟着说：“你说这话谁信呢，小眼他出门你们能不给他准备些钱？看来你们是误解我的来意了，我是想面见他警告他几句，今后他要是敢愧对我妹子，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现在你们不愿告诉我地址我也能理解，今晚我就不勉强了，麻烦把我的话转告小眼就行了。”

赵乐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吴兴旺这才确定是自己误解来意了，接着他就把所知道的信息说出了口：“小乐，对不起啊，怪我想多了，我跟你说，小眼跟我要钱的时候只说先到省城合肥找点事做，其它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对天发誓！”

赵乐停下脚步把吴兴旺的话听完，似乎信了，但他仍然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吴小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