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烟烟微红了脸，却端庄大方地也朝着苍羽福了福：“烟烟多谢公子施以援手尚来不及，怎么会做这等男女大防的迂腐计较。”

苍羽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寻常少女若是这种情形下得救了，多半脱口而出就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但是唐烟烟用词却极为谨慎，她说的是——多谢自己施以援手。年轻男子对年轻女子的救命之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旖旎的方面，话本里多的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的故事。连当初她长街之上与定国殿下初次相见那样冷酷血腥的场面，都能被有心人传得绘声绘色，什么定国殿下因为救命之恩倾心相许。堂堂皇城司主事赵构也在那马车上，却没有人说传她与赵构的绯闻，仿佛那车上只有唐圣宁一样。如今想来也是当真可笑，不说赵构本就是个狠辣的绝代高手，唐圣宁露了那一手解穴的方式也能看出这位高贵的‘皇女’身手非凡，哪里需要她去逞那个能呢。苍羽自嘲地弯了下唇角，看着面前的淡妆的女子，暗道这才是个实打实的娇娇贵女，但也是一副心肠十八弯。连一个道谢的方式都只说是“施以援手”，而不是说“谢救命之恩”，唐烟烟这样谨慎，倒是彻底免了落人口实的可能性。她识趣地笑了笑，眼底闪过微光：“举手之劳罢了。”

不过，没关系，她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和唐烟烟搭上话，免得太刻意，毕竟她可是唐烟烟的‘前姐夫’，如今和唐绾绾又势同水火。以唐烟烟这种谨慎的性格，自己若是直接搭话，她一定多想，然后避免和自己接触。可现在不管她怎么想，自己都救过她一次，这样的相识方式可是个不错的开头！说话间，又有难民冲挤过来，苍羽转了个方向挡在唐烟烟身边，护着她又往边上退了几步，却没有碰她分毫。唐烟烟抬头看着面前守礼的‘少年’，再次感激地道：“多谢公子。”

“小姐是乐善好施之人，但是做好事的时候，总要注意安全才是，先善其身，才可善天下。”

苍羽对着唐烟烟微笑道。唐烟烟闻言心中一动，看向面前之人，目光微闪，很是认真地道：“是。”

说话间，王府的家丁们已经将秩序重新维护好了，带着唐烟烟的贴身婢女冲了过来。“二小姐，二小姐，你没事儿吧？”

婢女们慌张地查看唐烟烟，见她身上完好，只是有些蹭到的灰尘，这才放心下来。如果唐烟烟有个闪失，她们的脑袋都不用要了。唐烟烟的贴身大丫鬟拉着她的手臂，眼含泪光，咬着牙愤愤道：“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大小姐真是太过分了……”“好了，红蕊，长姐也只是被流民们吓到罢了，左右我也无事。”

唐烟烟立刻谨慎地抬手阻止了她再继续骂下去。红蕊这才想起是在外头，周围都是生人，这才不甘心地住了嘴。“二小姐膝上许是有些伤，回去还是要请大夫看的。”

苍羽却悠悠道。红蕊闻言一惊，立刻看向唐烟烟的膝盖：“小姐，你怎么不早说，奴婢一定要告诉王爷……”“够了，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

唐烟烟再次干脆地打断了红蕊的话，随后看向苍羽，温声含笑道：“这位公子方才施以援手，烟烟还不知公子大名，好让人送上谢礼。”

苍羽微笑，抱拳道：“在下姓苍，单名一个羽字，在苍国公府行二。”

唐烟烟闻言，一愣之下，脸色微变：“苍羽，苍二公子？”

苍羽干脆地道：“是。”

唐烟烟怔然之后，垂下眸子，随后脸上堆上客气疏远的笑：“原来是苍二公子，您的大名如雷贯耳，烟烟有眼不识泰山，下午烟烟就会奉上谢礼，还请您不要推辞。”

苍羽抿了粉润的唇，心中暗笑——果然，自己就代表着麻烦，比如——定国殿下的绯闻对象，比如她的姐姐唐绾绾的前未婚夫，这两者哪一个对于唐烟烟来说都是最好敬而远之的麻烦。不过……“二小姐，我说过，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这样的人，你还是不要靠近的好，至于谢礼就更不必了。”

苍羽洒脱一笑，就要转身而去。唐烟烟立刻示意婢女挡住了她的路，随后温柔而坚定地上前道：“等等，二公子，烟烟不习惯欠人情。”

苍羽知道唐烟烟这般作态就是一定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随后沉吟着道：“好，既然二小姐执意要还这个人情，那就麻烦您一件事。”

唐烟烟倒是没有想到苍羽会答应得这般干脆，她心中‘咯噔’一下，有些谨慎地看着苍羽矜持地道：“烟烟是个弱女子，在烟烟能做到的范围内，希望能帮上您。”

话外之意就是苍羽提要求可以，但是必须在她能做到也愿意做的范围内才行。苍羽心中一哂，这些京城的贵人们，不论男女果然都是话术成精了。她道：“其实很简单，这些天山东等地遭了灾，饥荒之下黎民受苦，看得人于心不忍，我名下有些田庄，今年还是收了些粮食干果子的，官家的赈厂是只收粮食，不收这些干果子的。”

唐烟烟立刻听出了苍羽想说什么，她微微挑眉：“苍二公子是想让我替你收了粮食和干果子放赈灾民吗？”

苍羽点点头，轻叹了一声：“我的名声不好，自幼在乡下长大，你大姐也因此跟我退结婚了，想必二小姐是知道。”

唐烟烟倒是没有想到面前‘少年’竟然这样直白不讳地说出贵公子们都会忌讳的短处，她就是再聪敏，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呃……”苍羽倒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就是这么个粗人，说话您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想着当年在乡下是见过饥荒的，人饿极的时候，别说有干果子了，你是没有见过连草根、树皮都剥来吃，甚至连土都吃……”“啊，真的吗，你吃过草根树皮，还吃……土？”

唐烟烟的贴身婢女红蕊一听，下意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唐烟烟虽然也惊讶，脸上却一丝不显，只低声叱道：“红蕊，不得无礼。”

苍羽摇摇头说：“我好歹还有京城里本家接济，不至于如此，但是乡民无人接济，没有吃的时候，自然是这样的，所以对于现在这些灾民，干果子已经是很好的东西了，但是官家赈厂不收，我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

唐烟烟若有所思地道：“不要说官家赈厂，就算是我们各府的粥厂也确实习惯地只收粮食熬粥，或者收粉面做馒头，但对于灾民而言当真是不够的。”

另外一名从未开口的婢女忽然道：“是啊，小姐，现在涌来粥厂的人越来越多，咱们买不到足够的粮食，粥也只能越来越稀了，现在也只能每个人领一碗或者一个馒头，再这样下去……”“嗯。”

唐烟烟微微颔首，随后看向苍羽：“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苍二公子的善心了。”

苍羽笑了笑，抬手作揖：“不要多谢我，应该是我多谢二小姐才是，否则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该送去哪里，毕竟我家……”她顿了顿，仿佛有些黯然的样子：“总之……我没法子如二小姐这般开粥厂，只能拜托你了。”

苍羽的‘真诚’似让唐烟烟颇有所动，她轻声道：“二公子客气了，只是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送东西过来，或者我让人去接也可以？”

苍羽笑了一下：“如果可以，明日送过来可否，我已经收齐了四车粮食干果。”

唐烟烟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苍羽和唐烟烟说话时，并没有注意到流民之间，有两道冰冷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盯着她们。两个隐在人群里穿着黑色粗袍的汉子互看了一眼，假装领了两个馒头随手揣进口袋里，便挤开灾民，三两下就钻到附近一处无人注意的小巷子里。巷子的尽头，正立着一个穿着竹青色锦袍的男子。“大公子，我们回来了。”

那唤作大公子的男人转过身来，正是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慕府大公子慕舒。他略显硬朗的俊颜上一片沉冷：“可有什么收获？”

高个粗袍汉子向他抱拳禀报道：“回大公子，方才我们打听到苍家那小子明日会过来送赈粮。”

慕舒低低地冷笑一声：“伪善的卑鄙小人。”

“公子莫气，明日属下一定安排妥当，必定叫苍羽那卑鄙小人命丧当场。”

另外那矮个子的人眼露杀气地道。“哼。”

慕舒眉目冷厉地哼了一声，恨恨地吩咐：“今日从苍府开始跟着他到这里，也算是意外收获了，切记，明日安排定要万无一失。”

矮个子的壮汉抱拳：“大公子放心，绝对不会有丝毫差错，定让他血债血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