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唐圣宁后悔了。他盯着不远处在人海中蠕动、蠕动的那个还挺好看的某个家伙的脑勺，如果目光如刃，他倒是挺想砍开那‘小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人群的味道与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过于贴近那么多人的感觉，让他忽然回忆起幼年时那一段日日夜夜恐惧着自己身份被暴露的漫长时光。他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脸色愈发地苍白了，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下意识地扯紧了自己头上的帷帽，抬手握住一边云醒的胳膊。云醒留意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对劲，他心中顿时有些焦灼，自家殿下的情况，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殿下从小就很害怕去人多的地方，成年同样忌讳去人多处，平日里就算以祭的身份出行，不是骑马也是飞檐走壁，哪里有这样‘与民同乐’过？“主子，咱们用轻功出去罢，这里挤着实在不成体统。”

风眠也一脸担心地低声道。唐圣宁没有作声，强忍着挤在人群里的眩晕和恶心，看着那正努力往自己面前挤回来的苍羽，他摇了摇头。说话间，苍羽已经挤到了唐圣宁的面前，她一脸歉疚地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多人，我知道一条小道，人没那么多，您带着风眠他们跟我走罢？”

话音才落，她也发现了唐圣宁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对劲，她怎么觉得面前的‘美人’有点两眼无神，呼吸有些急促呢？“唐小姐，你怎么了？”

她忍不住问。风眠挡开挤过来的几个人，努力给唐圣宁空出一点空间来，好让空气流通一点，同时没好气地白了苍羽一眼：“怎么了，我家主子什么时候在这种烂七八糟的地方呆过，被挤得不舒服了，看不出来？”

她一怔，赶紧往唐圣宁边上再挤过去一点，下意识地托住他的胳膊：“能走么，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苍羽俏脸上担忧的神色似一阵凉爽的风，唐圣宁觉得那些窒闷仿佛也散了点不少，他淡淡地颔首：“嗯，能走。”

苍羽立刻吩咐一边的风眠和云醒几个：“你们在后面护着殿下，我在前面开路，仔细不要走散了！”

风眠和云醒无法，自然只能听她的。苍羽便一路在前面‘披荆斩棘’，靠着自己的力气，遇到有意或者无意被挤到自己面前插队的人，便拿手抓住对方背后的衣领一提一推，将这些人移到边上去。她还客客气气地笑着跟人道歉：“不好意思，借光，不好意思，借光！”

对方看着这‘少年’力气大的能把比‘他’还高的壮汉给提溜到边上去了，自然也不敢跟她硬怼，只暗自骂了声晦气，便也不敢说什么。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苍羽便带着唐圣宁挤到了不远处人稍微少一点的另外一条街道上，至少不会肩贴背了。她松了一口气，回过身看向唐圣宁笑道：“好了，这里不是通向观鱼龙舞的道儿，自然不会挤成那可怕的样子。”

唐圣宁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似在调整自己的气息，只微微颔首。苍羽正打算招呼风眠和云醒一行人，却发现……“哎？云醒和风眠他们呢？”

她呆住了，赶紧四周围张望，但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唐圣宁淡淡地道：“刚才你在前面开路，他们在后面断后，没跟上你的速度，被挤散了。”

苍羽：“啊？！”

她瞪大了桃花眼，又望了望人海，有点着急地道：“唐小姐，你在刚才怎么不说，那现在怎么办？”

唐圣宁稍退一步，站在一处铺子的房檐下，免得别人碰到自己，他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至于被拐跑，难不成你还想去寻他们？”

苍羽看着那背贴着背往前走的人群，赶紧摇头：“算了，算了。”

这么多人里去找人，她要力气大点多扒拉几下，就能发生挤踏事件，搞不好要死人的。只是，现如今只剩下她和唐圣宁两个人，这……要怎么办呐？她有点为难地挠挠头，最终还是试探着问闭着眼正在调息的唐圣宁：“要是唐小姐放心的话，我先带着您去用膳，然后人少了再送你回去？”

风眠那几个肯定会去找殿下，倒是不必担心。唐圣宁睁开漂亮的眸子看着她，微微颦眉：“人太多。”

苍羽赶紧道：“我知道有家店子不挤，味道还不错呢。”

唐圣宁迟疑了片刻：“好。”

她桃花眼弯弯，把袖子递给唐圣宁：“唐家小姐如果不介意，你牵着我的袖子可好，免得咱们走散了？”

唐圣宁顿了顿，接过她的袖子，从屋檐下走了出来，淡淡地道：“不要叫我唐家小姐。”

他实在有点忍不了这个称呼了。苍羽挠挠头：“那……好吧，咱们走罢。”

不叫唐家小姐，叫什么呢？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便顺口道：“要不，今晚我就冒昧地叫阿宁，可以吗？”

唐圣宁一顿，这个亲昵的称呼在面前少年‘粉润’柔软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倒是并不令人感觉到讨厌，反而像一根羽毛轻轻掠过他的心头。他点点头：“可以。”

看着惜字如金的皇女殿下，苍羽不以为意地笑笑，便带着唐圣宁顺着人流往另外一个人更少的方向而去。只是，不管怎么走，上元节的夜晚，人都不会太少，她走在唐圣宁的外侧，替他努力地挡开太过靠近的人。唐圣宁看着努力挡在自己面前的纤细背影，神色里闪过一丝复杂，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明白的滋味。除了赵构风眠他们，很少有人这样努力地想要保护他。此时，一群提着鱼龙灯的汉子们忽然从不远处的一间鱼龙灯铺子里涌出来。“不好意思，让让，咱们是要去参加鱼龙灯赛的！”

“借个光，不好意思！”

原本没有那么挤的路上，忽然多了这么一群汉子，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力，顿时人流涌动了起来。苍羽一惊，下意识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扯到了自己身边：“阿宁，小心。”

唐圣宁只感觉一只素白修长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指，紧紧地，干燥又柔软的掌心覆在自己的手背上。他轻轻地颤了一下，随后目光深邃地看着面前努力护着自己的人儿，忽然觉得空气里那些浓烈的人气儿，似乎并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咱们走吧。”

苍羽拉着他往前走，这样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穿过人海，一路前行。车水马龙，灯火悠悠晃晃，火树银花不夜天，这样喧闹又美丽的街市，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心中都变得安静了许多。唐圣宁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眼神也渐渐变得幽暗而柔软。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样能走到天荒地老，也并不是令人不可以接受的事。唐圣宁慢慢地握紧了她的柔荑，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他，喜欢‘少年’牵着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