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愿被谈渡那句话吓得一路上心神不宁。一直到车停在医院门口,小脸上的恍惚还未散去。谈渡下车前瞥了她一眼,啧了声。“我要送一程的是老爷子,你怎么吓成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送的人是她呢。迟愿闻言哽了一下。这些年谈家虽说明争暗斗不断,但总体还是由谈老爷子坐镇,那些冒尖儿的、受气的,就算再有异心,也都在老爷子的威慑下勉强安生。说一句老爷子就是谈家这方天地的镇山石,也半点不为过。如今,镇山石欲碎,大厦将倾,谈家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迟愿作为依附在谈家最末流一道分支上的浮萍,又会被这波变动的浪潮卷到什么境地?到时候,谈家动乱,几房为了家主之位势必要争个头破血流,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绝不罢休。人人自危之际,三房还会管她这个本就存在感微弱的未婚妻么?或者说……迟愿抬眼看向谈渡。只要他想,他便有能力护她周全。但是,一切还得看他心情。他高兴了,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上岸。他不高兴了,一个眼神便可以让她溺死在浪潮里。这种将自己生命系于别人裤腰带上的感觉,实在难受。咚——额头上又被人不轻不重弹了下。“这么喜欢发呆,不如把脑子敲坏,呆个够,如何?”
以后就当个小傻子。空了给她喂点吃的喝的,不需要多费功夫,就能换来她感激涕零的笑脸。也不用再成天盯着她会不会乱跑。这么一想,的确省事儿不少。谈渡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摸着下巴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起实践操作的可能性。迟愿看到他黑得不透光的眸底跃跃欲试的暗芒,猛地打了个哆嗦。小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不、不发呆了!五爷,我们快进去吧,别叫大家等急了!”
谈渡思绪被迫中断,舌尖抵了下牙关,俊邪的面上略有不悦。但迟愿的后半句提醒了他,前头还有大阵仗在等着他。大手惩戒似的捏住她的鼻子,晃了晃。“这个提案先留着,改天再讨论。”
迟愿眼前物理性一黑,脸上的笑容挂不住。还要再讨论?他不会真打算把她变成傻子吧?脚步虚浮着被人带着进入医院,在出电梯的前一秒,迟愿猛地意识到手还搭在谈渡的胳膊上,触电般抽开。后者眯着眼,朝她扔过去一记如冰锥般的眼刀。下一秒,电梯门开。唰唰——听到动静的众人,不约而同的看过来。瞧见来的人是谁后,气氛陡然间变得凝固。虽然大多数目光都是在看谈渡,但同在电梯内这一狭小空间里的迟愿,也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就这分来的冰山一角,都足以让她手心冒汗。难以想象,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焦点中的谈渡,将承受怎样的重压。万众瞩目的背面,是灭顶的压力。不自控的,迟愿匆忙看了他一眼。谈渡还没将视线移开,便见女人澄澈眼眸里饱含担忧紧张的看向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无比活跃的传递着她的担心。啧,惯会用这种小伎俩。也就他吃她这招了。指腹痒的厉害,被他攥在掌心,硬生生摁下了想要去捏捏她脸颊的冲动。移开眸光,看向外头乌泱泱一群人。人头攒动的,走廊都快要挤不下了。呦,全家总动员啊。也不对,少了个谈忠。人估计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不知用怎样恶毒的话在咒骂他呢。“五弟,你终于来了,父亲一直在等你。”
说话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谈义,二房在家里一直存在感极低。比起大房的颐指气使、三方的上蹿下跳。二房这些年就跟那背景板似的,平日里低调到就算他们一家人集体失踪,都不会有人察觉到。一个个活的像个影子……才怪。如果谈渡真不知晓内情的话,也会被他们这忍者似的演技给障住了眼。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谈义,走出电梯。迟愿也跟着小跑出来,紧接着,听到他的回话,差点一个趔趄摔个脸朝地。“在等我?”
谈渡好奇:“什么病啊这么人性化,等不到我就不死?”
谈义平时很少和谈渡正面接触,对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自然也就没有谈忠的接受能力强。闻听此言,险些从轮椅上跌下去。“五弟,不可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那神态那语气,活脱脱一古代迂腐又死板的夫子似的,下一秒就该要蹦出‘之乎者也’来了。谈渡唇角弧度微微降下些,没了兴致。懒得再搭理谈义,双手插兜,在众人自动分出的小径中走进了病房。在此之前,老爷子拒见任何人,指名道姓要见谈渡。结果,一等就是十几小时。也怪不得谈渡说上一句‘什么病啊这么人性化’。要是真的病入膏肓,生命垂危,还能等他这么久?其实众人也心知肚明,老爷子暂时死不了,起码今天不会死。但老爷子说自己‘快不行了’,谁敢不来?也不知道这么大费周章的演这么一出,究竟图什么。迟愿不知道此时谈家人心里的想法,她无声走到不起眼的角落,低着头摒着气,把自己像二房一家靠拢,努力做个背景板。现实却事与愿违。从她和谈渡一起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隐形不了了。只不过此刻比起‘老爷子执意单独见谈渡,难不成是要把谈家交给他?’的种种猜疑,迟愿被一衬托,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因此,大多数人也只是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秒,便移开了。当然,这里头并不包括三房那对母子。尤其是谈书怀,瞪着她的眼睛发红,血丝遍布,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迟愿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别的没长进,抗压能力倒是直线上升。这会儿在谈书怀快要将她吃了的凶狠注视下,竟然还有心思观摩起环境来。【青山】是谈家的私人医院,老爷子住的病房自然也是私人的。这一整层只有一间,其实说是病房,外观看起来更像是酒店VIP套房。不过床头堆砌的冰冷无机制的医疗器械,将这份特意打造出来的温馨一秒打回原形。装饰的再像家,也终究不是家。就像此时,谈老爷子看向谈渡的眼神,装得再像亲人,也终究不是亲人。老人仰卧在床,鼻息间插着氧气管,干瘪的嘴唇微张着,脸颊比起之前的确看着格外嶙峋。他问。“谈渡,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你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什么吗?”
谈渡坐在随手扯来的椅子上,姿势大开大合,好不桀骜。闻言,飞扬的眉眼扫向老人,语气冷嘲。“您终于老糊涂了?知道我出过意外,以前的事记不清,还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