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想象出那个血色的夜晚。纪斯兰割破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直流，用尽全身的力气写上她的名字以及那声一直一直都想说的对不起。自从纪斯兰出事之后米笑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白日的时候仿若睡着正在梦中，只有在夜晚的时候她才能清醒一点。她躺在阳台的沙滩椅上，仰望着被霓虹灯染色的天空，想起前些日子在和纪斯兰在南山时的日子，是那样的万籁俱寂，南山天空是那样的纯净。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没有去看也知道是谁来了。今晚，她约了他。来者一进屋便瞧见了静静地躺在椅子上的米笑，他蹑手蹑脚的靠近，生怕惊扰到米笑，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她打声招呼。还没等他说话，便听闻前方的米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坐吧。”

他环顾四周，米笑左手侧就有一张小凳子，他慢慢走过去，轻轻坐下。米笑疲惫地闭上双眼，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力，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接近于绝望的平静。“……说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声叹息。听似无头无脑，可来者却在瞬间明白了，他有一种预感，当他进屋的那一刹那，当他看见眼前米笑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要来了。沉静了许久。米笑又接着道，“是你吧。”

然后她慢慢地睁开双眸，再慢慢地转过头，目光平静，直直地盯着他，“纪大侠不可能自杀。”

她略微勾了勾唇角，话语肯定，“我比谁都清楚……纪斯兰绝对不可能会自杀。”

其余的人不了解，她还能不了解纪斯兰吗？就算她不了解纪斯兰，她还会不了解安德里吗？安德里可算是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给带大的玩偶。纯净的少年忽然有些慌乱，他目光左右游离，来回东张西望。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揪在了一块儿，他垂下头，夜晚的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刘海，那双明亮的眸被掩盖在一片漆黑之中。安德里不擅长撒谎，或者说，他不可能会在她的面前撒谎。米笑是清楚的，“你去找了纪大侠？”

少年揪在身前的手有些颤抖，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声细微的，“……是。”

“呵呵~”米笑浅笑出声，转过头，努力克制心中的情绪，有许多许多情绪即将蓬勃而出，是悲伤，是愤怒，是懊恼，所有的情绪转化成笑，她不停地笑，笑出了声，笑声久久地回荡着，回荡在喧闹的城市里，被嘈杂的声音融合了。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情绪也很激动，他激动到那双透彻的瞳孔都在不停地颤抖。但他是因为害怕。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米笑。她虽然还没有开始骂他，没有大呼小叫，可她就是好吓人，让他好害怕。“我……我……”他紧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他等待了多时，好不容易等到只有纪斯兰一个人的时候，纪斯兰身边有玩偶，要对他下手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伺机而动，是好不容易才能等到的那一天。他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他只知道……少年垂下头，轻轻地说，“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你……谁都不行。”

他蹙着漂亮的眉毛，他的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让手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我……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忏悔……”他必须忏悔。他必须从米笑的身边消失。米笑猛然回头，瞪着他，虽然安德里没有看她，但他也能感受到米笑那逼人的目光，逼得他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退，但并没有退得及时，忽然一下，一个巴掌从他头顶拍下，狠狠地拍到了他的头。如果他不是垂着头，那么这必然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米笑翻身而起，挺直背脊坐在安德里的面前，“我给你说过吗？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随便哭？更不可以在人类的世界动用你玩偶的力量，我给你说过没有？！”

安德里吓得一颤，头垂得更低了。米笑气得浑身颤抖，自从安德里长大之后，自从她见识过安德里眼泪的力量之后，她不止一次提醒过安德里，不仅仅是因为她绝对不允许玩偶利用自己的力量在人类的世界作威作福，更因为……她深知偶在这个世界上给人类带去的伤痛，晓珊怎么死的？可儿怎么死的？赵天师和博宇又是怎么消失的？！她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她绝对不会让安德里沦入那一流，她绝对不允许她的安德里像那些凶偶一样，像雷奕辰一样，她绝对不允许！如果连她都管不了安德里，如果安德里把她那些话当成耳旁风，如果这一次她随随便便原谅了安德里，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抬起头来！”

米笑嘶哑着声音冲着安德里大吼，“我叫你把头抬起来！”

安德里又被吓得一颤，同一时间立即抬起头，可是却不敢看着米笑，他目光游离，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在人类的世界有一个词语叫做法律，你可以用你的力量去对付偶，但你绝对不能用偶的力量去惩罚人，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玩偶，你知道吗？！你凭什么去惩罚纪大侠？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安德里！”

米笑吼着吼着便站起了身，“站起来！”

安德里又是一颤，同时也乖乖地站起了身，却又默默地继续垂着头。米笑咬牙切齿，红着眼睛看着他，“错了吗？”

安德里紧紧咬着唇，不发一言。“觉得自己没错，对不对？！你觉得你做得很对，是不是？！”

是的。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他是真的想要让那个男人消失；因为他不止一次的看过那个男人欺负米笑时的视频，他忍了这么久，他等了这么久……他哪里错了？他没错，他并不后悔，可是……“我让你说话！”

米笑伸出手猛然一推，一把就将孱弱的少年推到了身后的墙上，少年的后背狠狠撞击在墙上，少年的头也撞到了，米笑听到了声音，狠下心没有手软，“我让你自作主张了吗？为什么在行动之前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擅自动用自己的力量？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单薄，毫无战斗力的样子。但她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少年，他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他的观念里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如果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没有一个可以牵制他的人，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在，对于安德里，她了如指掌。除去他那一身玩偶的力量，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少年。他柔软，他甚至是有些胆小的。“我叫你抬起头来！”

你看看，她随便这么一吼，就能吼得他浑身颤抖。少年抖了抖，慢慢地抬起头。那双透彻的明眸里红润润的一片，就如同水中的琥珀，他那么楚楚可怜，这个时候的安德里最容易让人心软，那么好看的少年，那么柔弱的眼神，那么无辜的样子，他就那样纯澈的看着她，唇角时不时抖动着，下弯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别想用你的眼泪来蒙蔽我。”

米笑转眸看向房间里，从另一个屋里慢慢走出了一个少女，少女同眼前的少年一样好看，“她是雯雯。你应该很清楚她的能力。”

安德里微微侧头，用余光看见了正站在客厅角落中的少女，他蹙了蹙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拳。米笑的语气逐渐恢复平静，恢复冰冷，“她是纪大侠留给我的礼物，她虽然没有你那么厉害，但她比你听话。”

这是事实。雯雯的性子其实和安德里有相同之处，但唯一一点不一样的是，雯雯对于纪斯兰的恐惧比安德里对她的恐惧大多了。以前她还觉得这种状态不对，因为她更希望和安德里成为朋友，亲人，而不是那么明显的主仆关系。她并不希望安德里太过惧怕她。但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纪斯兰让雯雯来照顾她，一心一意的照顾保护她，听她的话，把她当作主人看待。所以直到现在，雯雯都还听话着，哪怕她知道安德里伤了纪斯兰，哪怕她知道米笑是安德里的主人，但她却从未迁怒，一直一直都还陪在米笑的身边保护照顾着。只要纪斯兰一天没死，她就不能辱没使命，如果安德里能像雯雯一般听话，她今天也不会发火，纪斯兰也不会出意外。“安德里，你走吧。”

一听这话，少年立即抬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米笑。她在笑，笑得好冰冷，好残忍。“我不需要你了。”

米笑转眸，看向别处，“我有雯雯就够了，正好……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去过你的日子吧。”

米笑闭上眼，叹息道，“我不想看到你。我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玩偶。你走吧……”话音未落，安德里立即伸出手，一把抓住米笑的手腕，“我错了。主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一直都没有认错的他，此时此刻却只能不停地重复地说着自己错了，“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会听话……我真的会听话，你不要赶我走，我求求你……米笑……我……”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米笑虽然没有看他，但她能听出，安德里哭了。还好有雯雯在，安德里一切的能力都不会体现。可尽管这样，米笑也依然觉得自己撕心裂肺的，她闭着眼睛，不愿去看他，她害怕自己心软，害怕自己被安德里的眼泪感动，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伸出手狠狠地把安德里抱入怀中。“我真的错了……我没想这么多……我……我只是想给你出气，我……没想到……”“你没想到我会这么生气，对吧？”

米笑的声音那样的平静，平静到让他有些绝望，“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太好了，我迁就你，宠爱你……所以，你理所应当的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对吗？”

安德里不停地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他紧紧拽着米笑的手腕，片刻不敢松开，“你打我，你骂我……我真的知道错了……随便你怎么惩罚我，就是就是……不要赶我走……我不能没有你……米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米笑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安德里，狠下心，说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如果你连我都不怕，是不是有一天你要惩罚我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的，我……”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转头看了看站在房里的雯雯，复而继续看向米笑，“她保护不了你，真的……只有我……你只能有我一个玩偶就够了……我不要被抛弃，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不要不要……”他哭得浑身都很无力，他哭得都快喘不过气，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眼前的米笑仍然无动于衷，她真的要丢下他了吗？“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扑入米笑的怀中，可是还没等到他过去，米笑就一把狠狠地推开了他，他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然后抬起头，一脸受伤地看向站在他面前高挑而威严的米笑。“一年。”

她说，“安德里，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不会见你，而你最好安分守己，我会偶尔给你电话，我会让人盯着你，如果你敢再做出任何不好的事……你就给我滚回你偶的世界。”

安德里一直抬眸看着她，不停地抽泣着，他吓到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他不甘心，他不想一年都不见面，可是……比起直接滚回偶的世界来说，这已经很好了。安德里的眼睛好红，一直不停流下的晶莹泪珠正在慢慢的变为红色。以前他说过，其实他的泪是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红色。不过，这要在他最最伤心，最最难受的时候眼泪才会变成血的颜色，他还说过，这么多年来只有一次他流过血泪，就是上次她把他扔在小镇上，他孤独的呆在角落里，没日没夜的哭泣。就像现在。红色的泪在安德里雪白的脸上是那样的扎眼，红色的泪把他雪白的衬衫也给染红了。“不要再哭了。”

米笑转身，“回去吧。”

安德里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此时他的手上全部都是泪，像血一样的泪……以前就听说过，人类很残忍。因为在偶的世界里，那里面的玩偶几乎全都是被抛弃的。终有一天，米笑也会抛弃他吗？就像上次一样，随意的把它扔在角落。他哭得没有力气，仿若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一般，他努力好多次，才很不容易的从地上站起来，他偏偏倒倒的，就像一阵风掠过都会把他吹倒。他用手擦干眼泪，用雪白的衣服抹掉眼泪，此时的他就像是遍体鳞伤的人，浑身上下都是扎眼的血迹，可是不论怎样的颓废，都无法掩盖他那张绝世的容颜，脆弱的安德里，不堪一击的安德里，是最为耀眼，最为诱人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眸，看向背对着他的米笑，他努力扯动着唇角，“你真的……会给我打电话吗？”

米笑强忍着，“恩。”

“那……多久……会给我打一次呢？”

“不知道。”

“那……”“别再说了，你走吧。”

她从没有想过不要安德里，她不会抛弃安德里，但她不能让安德里知道。因为如果安德里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抛弃他，这个孩子一定又会得意忘形，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她必须要让安德里知道，他不听话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只有这样，他才会听话，她才能控制住安德里那可怕的能力。“我就想知道如果我想你了……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见米笑不回答他立即说，“你不用回我，我就是想给你发……”“我很忙，信息很多，不一定会看到。”

“没关系的。我只是想给你发……”“好了。”

她叹息一声，“你先回去，很晚了。”

“好。”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回去……我会乖的……”他舍不得走，只能慢慢地，向蜗牛一样一点点挪动身体，“那……一年后……你不要忘了我……我会等你……我会很乖的等你哦……”米笑站在阳台上，垂眸看着眼下的车水马龙，不再去看安德里，只是努力地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动静。安德里舍不得走，但他又害怕太墨迹惹得米笑不高兴，只能慢慢地走到了客厅，一转身正好看见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雯雯。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雯雯恨安德里，因为这个玩偶害了她的主人，害得她主人现在性命攸关，昏迷不醒。安德里也恨雯雯，他恨所有横插在他和米笑之间的人或者偶。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雯雯忽然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低呼一声，冲着安德里直奔而去，只是刹那之间，那把锋利的匕首便插入了安德里的心脏。一股猛力推得安德里直往后退，他被雯雯推到了墙上，胸口处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插着。“啊啊啊！”

被捅的是安德里，惊叫的却是雯雯，她红着眼，愤怒地盯着眼前漂亮的少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米笑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一回头就看见眼前的情况，本想过去，可是再看到接下来的情况之后她又止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阳台上，看向屋内的他们。“可是你杀不了我呢。”

安德里的声音很静，没有一点点的波澜起伏。“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你会痛！你也会痛的！”

她双手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匕首，恨不得用它把眼前这个少年千刀万剐。安德里垂眸，看了看胸口处的匕首，复而抬眸看向阳台处，“刚刚就已经痛得麻木了……”然后，他伸出手，把雯雯一推，轻轻松松的就把她给推开。雯雯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力量上还是斗不过安德里。然后，安德里不痛不痒地将插在胸口处的匕首拔出，再随手扔掉。他的衣服被红色浸染，早已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泪。米笑很心疼，但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心疼都是多余的。安德里不是人，他不会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安德里死掉的只有她，所以雯雯是伤不了安德里的，也只有她才能伤害到。少年转身，慢慢往门外走，打开房门，他最后看了米笑一眼，给她留了一个美丽灿烂的微笑——“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