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年头。霍芸书不敢相信,自己又能重活一世。“小姐,该吃药了。”
丫鬟凌月送来药碗,放在床头。“世子好不容易要回来了,小姐却又病了……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好时机的。”
霍芸书明白,这所谓“好时机”,便是她和世子共育子嗣。七年前,皇帝一纸命令,让新婚的郑少翎远赴边关。他原本可以不去。但为了躲她,为了寻个正当的理由不碰他的新婚妻子,他毅然决然地离去,丢下一句“请你原谅,娶你只是为了尽责”。这七年,她为了这靖安侯府,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大事小情,没有一件不经过她的手。府里的人,都夸她贤惠能干。而她也在这重担之下,累垮了身子。病了半年,看了许多大夫,吃了各种各样的药,都不见好。可上一世,那世子一回来,便带着他在外面养的小美人,和他们的三岁儿子,劝她让出主母之位。报效国家,却报出了一个小家来。“芸书,这七年,你辛苦了。如今你久病缠身,属实不应再操劳。更何况,你没有子嗣,她已经有了。这主母之位,她比你更合适。”
她闭眼叹息,只能应允。毕竟,她最开始就是为报恩嫁进来的。郑府的人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而这,便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三年后她的病逝,就开始于这个时间点。想到这,她躺不住了。“扶我起来。”
她伸手道。凌月一手搀住她,一手端过药碗,“我喂小姐。”
霍芸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凌月吓了一跳,忙用手帕轻拭她的唇,“小姐可慢点儿呢。”
“夫人,老太太和世子在议事堂等您。”
忽听一丫鬟在门外报信。“夫人身子不适,有什么事,让他们过来通报一声便是。”
凌月回绝。“凌月。”
芸书轻轻拍了下她,又扬声道,“我去。稍等片刻。”
“小姐……”凌月欲言又止。“怎么了?”
芸书神情严肃。“那些仆妇丫鬟们都说……世子风流,在边关没少拈花惹草。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女子。”
霍芸书闭了闭眼,在心里轻笑了声。该来的,还是会来。“带就带吧。那女子,终究是个妾而已。帮我梳妆。”
她颤巍巍地下了床。久未落地,腿都撑不住了。“是。”
凌月应着,为她挑了一身胭脂红的梅花纹袄裙。“不要这件。”
霍芸书淡淡地说着,伸着那修长的手指,往衣橱里轻轻一点。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是一件莹白衣裙,纯洁如月,唯腰间绣着天蓝色卷云纹。“小姐……如此素净,别说世子,怕是老太太也不喜欢。”
凌月捏着衣裙,踌躇着道。“喜欢不喜欢,与我何干?”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便是换了那胭脂红衣裙。得知世子返京,她抱着心里那惨淡的期望,穿了一身红。可她没有得到所谓喜欢。她得到的,只是他要她让位的冰冷命令。此刻,郑老夫人正坐在堂中黄檀椅上,贴身嬷嬷秦妈妈立在她身后服侍。郑少翎牵着一粉衣女子,站在老夫人跟前。而郑少翎的母亲,靖安侯的夫人许氏,怀抱一个三岁孩童,坐在旁边。任谁也没想到,七年未见的世子,会带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回来得仓促,他甚至连盔甲都未脱,便急哄哄地宣布了他要接闫玉萍进府的消息。纵使那粉衣女子,相貌清丽,惹人怜爱,她们也不愿相信,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竟是世子亲生孩子的母亲。哭了半晌,闹了半晌,她们才接受了现实。“你想纳妾,便纳吧。”
郑老夫人长叹一声,“芸书也是个识大体的姑娘。她会答应的。”
郑少翎沉默一瞬。郑老夫人觉出不对,抬眼问,“怎么?你不满意?”
“祖母,孙儿想让闫玉萍做郑家的主母。”
“妄想!”
郑老夫人拐杖一敲,横眉瞪眼怒斥道。许氏怀中的孩童被吓到了,哭了起来。“带他们下去!”
郑老夫人喝道。许氏点点头,领着闫玉萍和孩子下去了。“你在边关七年,带回来一个三岁的孩子,你可真有本事!现在,你还想让这个不知道何处来的下贱女子,做我郑家的主母?”
“祖母,您先别急,听孙儿说。芸书身体不好,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事,她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更何况,玉萍的儿子,可是您唯一的小曾孙。”
“我不听这些。你这次回来,就和芸书好好相处,早日圆房,怀上真正的郑家血脉。”
“祖母,孙儿恕难从命。”
郑少翎低头道,“当初娶那霍芸书,本就是您和父亲逼迫的。孙儿身不由己。如今,孙儿只是想讨回自己做主的权利。”
郑老夫人叹了声气,“翎儿,有的事,你不明白。你父亲和霍太师……”还未说完,郑少翎便道,“我明白的是,父亲为了自己的人情,甘愿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出卖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郑老夫人气急,咳了两声,张口骂道,“霍太师从前是皇帝的爱臣,是给皇子教书的!霍芸书饱读诗书,知礼明德。你父亲过世以后,这府中若没有那霍芸书操持,郑家早就垮了!现在你倒显得像受了不少委屈似的!”
“爱臣?爱臣又如何?一句话,便落了个家破人亡。如今霍芸书的身份,还比不上清清白白的闫玉萍。”
郑老夫人无言以对。深吸一口气,她抚着胸口缓缓问道,“翎儿,那芸书漂亮能干,究竟哪里不合你意?”
“一潭死水,了无生趣。”
郑老夫人一听又急,正要开口数落,一位丫鬟扬声喊道。“夫人来了。”
郑少翎循声回头。望见她那一瞬,他目光微顿,为之一震。朱唇玉面,仪态万千。金钗玉环,落落大方。她不是已病了数月?怎会……如碧波粼粼,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