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霍芸书一言不发,神色冷静。她早已止住了泪。空留狼狈的泪痕与一双泛红的眼。原本晴好的天气,也在这时忽然下起了雨。霍芸书和凌兰都没有带雨具。山路崎岖泥泞。本就腿脚不便的霍芸书,即使有凌兰搀扶,还是走得磕磕绊绊。一个不小心,霍芸书又面朝地摔了下去。凌兰反应不及,没能抓住她。霍芸书沿着山路滚了下去。她轻呼一声,想伸手抓住树枝,却反而被树枝划伤了手臂。“小姐!小姐!”
凌兰慌了,忙追下去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丛间走过,脚下尽是踩过树叶的悉率声。“公子!公子!请你救救我家小姐!”
凌兰撕心裂肺地喊。正当霍芸书绝望之时,她忽而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安稳的怀抱里。“你没事吧?”
霍芸书从慌张中回过了神,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子。她这才注意到,扶住她的是什么人。那是一位撑着伞的年轻男子。面目端正俊朗,身姿挺拔从容,气质矜贵得体。一身玄色长袍,暗金云纹落于衣摆,更添飘逸洒脱。霍芸书立刻猜出,这男子必然身份不凡。她略微福身,点头微笑,“多谢公子相救。”
凌兰终于赶了过来,扶住霍芸书,“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你受伤了。”
男子看着她的手臂,柔声道。“不要紧。”
霍芸书说完,便想带着凌兰下山。“等等。”
男子喊住她,将手中的油绢伞塞到她手里,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了凌兰,“你帮你家小姐涂在伤口上,好得快。”
“你不用伞吗?”
霍芸书问。“不必,马上就到山顶了。”
男子笑笑,颔首道了句“再见”,便离开了。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一望。刚刚他扶起的女子,用那踉踉跄跄的背影,牵动着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半晌,他才回身,缄默地往上山的方向去。霍芸书和凌兰,撑着那把伞下了山,坐进了山底下回郑家的马车里。“这山上,就苏姨娘一户人家。难道他是苏姨娘的客人?”
凌兰忽道。王公贵族,霍芸书见得多了。可无一人有那位男子的风范。“苏姨娘已隐居避世多年。那男子,一看便是贵胄子弟。他如何与苏姨娘有来往……”霍芸书想不出答案。自从霍家败落,朝中便无人再敢接近霍家人。除了那靖安侯。马车渐渐地往靖安侯府去。霍芸书闭眼歇息,心乱如麻。当晚,郑少翎果然来了她的碧落堂。彼时,霍芸书刚刚沐浴完。凌兰正在为她擦药。她的脖颈和手臂都被树枝划伤了。微湿的乌发用一根细簪轻绾脑后。温暖而朦胧的光亮,静静落在她白皙如玉却泛开几道红痕的肩背上。“小姐,那位公子送的药,像曾经闻过似的。”
凌兰在她身后笑了笑。药瓶一打开,霍芸书就顿觉熟悉。沁人心脾的冰凉,裹着若隐若现的药草香。没想到,凌兰和她也有一样的感觉。“就是想不起来,是在何处闻的。”
霍芸书思忖着道。话音落下,门外响起两声轻叩。“这个点,能是谁。”
霍芸书迟疑。凌月走去开了门。目光一怔。“世子。”
凌月侧过身,让出了路。郑少翎一眼就瞥到了霍芸书。他有些不自在,立刻偏过头去,低低“嗯”了一声。霍芸书不紧不慢地穿上了衣服,头也不回,淡淡道,“世子来有什么事吗?”
郑少翎本就是在郑老夫人的施压下,被迫过来的。而霍芸书的冷淡,让他更为不快。他走进来,“祖母让我来看看你。”
“我这里一切都好,没有什么要看的。”
霍芸书终于回身,立在他跟前。声音动人,语气却不冷不热。郑少翎动了动嘴角,咽下了方才在来的路上酝酿过的那些客套话,只是道,“过去七年,你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多谢世子。”
霍芸书福了下身。她没有必要多礼。此举,无疑是送他走的姿态。不论在京中还是在边关,风流倜傥的郑少翎,何时受到过女子的冷遇?霍芸书傲,他便比她更傲。于是,他也敛住了笑意,礼貌地道,“不必客气。”
一甩袖子,他转身离去。门一关上,凌月便说,“世子难得过来一趟,小姐应当跟他多说说话才是。”
凌兰也道,“小姐,苏姨娘不是托付你那件事吗?若不和世子好好相处,怎么能在郑家找到更多线索呢。”
霍芸书只是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道理她懂。可上一世的苦,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那时,她一个人躺在偏院的病榻之上,府中上下无一人来看她。世子偶尔过来一趟,还当着她的面和闫玉萍商量她的后事。那语气,就好像收拾一盆枯花一样简单。那些惦记着她好的丫鬟仆人,碍于世子和闫玉萍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子,都不敢来探望她。她的身边,只有凌月凌兰。可后来,凌月凌兰也走了。因为当家主母点名要她们两个服侍。她们被迫离开了霍芸书。可去了没几天,霍芸书便听说了她们的死讯。真是不忍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