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煜登基的前一年,赵匡胤黄袍加身当了皇帝,北宋建立。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中天万国明。雄心勃勃的赵匡胤,已经消灭了西蜀、南汉,对于南唐,他势在必得。却说南唐自李煜即位以来,都充斥着一种悲观颓丧的气氛,江河日益颓废,加之词人李煜身上所散发出的忧郁文人气质,都无一不昭示着南唐的覆灭,虽然即位之初,为重振人心、确立威信,李煜重用旧臣,稳定高层重心,在经济、政治、军事也做过努力,但是收效甚微。实际上,作为南唐后主,李煜已算是一个亡国之君,尊奉宋廷,经过几代帝王的苟延残喘,南唐只是在宋廷掌控下的一个小小的区域,不足以引起重视,势力很衰落,李煜不得不依靠宋廷,在位期间,殷勤侍奉宋朝,除了岁贡外,每逢宋廷用兵或有重大活动,也进礼以示支持和祝贺,并多次派遣使者陈说臣服之意。登基后,沿用北宋年号,每次会见北宋使者都换龙袍为紫袍。李煜与小周后大婚的时候,搞了一个大赦天下的仪式。赵匡胤非常恼怒:一个小小的附属国,谁给你权力让你大赦天下?李煜马上上表承认错误,并且进贡金银珠宝,自请把南唐国主的称号改为“江南国主”。他后来还自降礼仪待遇,下的诏书不叫“诏”,而改为王叫的“教”;他拆下宫廷屋脊两旁的象征帝王威严的鸱吻,那些封了王的弟弟也都改封为公,他甚至请求赵匡胤对他直呼其名。他幻想用这种低到尘埃的态度打动赵匡胤,希望不给他发兵的理由。只要南唐不在他的手里亡国,他就拖一天是一天,至少对得起祖宗和百姓。却说南唐有位骁勇善战的虎将,名叫林仁肇,他身材魁梧,膂力超群,胸前刺有猛虎图案,人称“林虎子”。此人行伍出身,虽为名将,却能与士卒均食同服,和衷共济,在军中颇孚众望。早年,后周兵马入侵淮南,他曾率部援寿州,破濠州,又带领千人敢死队乘风举火焚烧正阳浮桥,为保卫南唐立下过汗马功劳。因其东拼西杀战功卓著,被李璟授以润州节度使,后移镇长江中游咽喉之地武昌,肩负隔江御宋的重任。 李煜即位后,林仁肇继续留任。当北宋灭掉南汉尚未班师回朝时,他曾上疏李煜,恳请“独对”。这次单独的面奏,既是献策,又是请命。林仁肇虔诚地向李煜提出,趁北宋连年出兵,平后蜀、取南汉,千里征战,淮南防务空虚,他愿率领精兵数万渡江北伐,先立足寿州,发动北宋统治下的南唐民众征集粮秣,收复淮南各州,然后扩充兵马渡淮北上攻取汴梁。为了替李煜开脱“罪责”,他又请李煜待他起兵之日,先将其眷属佯装拘捕下狱,然后再向赵匡胤上表指控林仁肇窃兵叛乱。如此办理,李煜则可进可退。事成,君臣家国均可受益;事败,林仁肇甘愿蒙受杀身灭族之冤,借以说明李煜对北宋忠心不二。一言以蔽之,他誓用一腔碧血满门忠义代李煜受过。这是何等的赤胆忠心啊,我以我血荐轩辕!李煜,有了这样的将士,你难道还不能奋起吗?奈何李煜二眉紧锁,踌躇不决,最后对林仁肇说:“爱卿用心良苦,朕已经有了主张。”
林仁肇夙负勇名,为江南诸将的翘楚,宋太祖亦闻他骁悍,未敢轻敌,但心中总不忘江南,屡思除去仁肇,以便进兵。可巧开宝四年,李从善奉兄命赴汴入朝。太祖把从善留住,特赐广厦,授职泰宁军节度使。从善不好违命,只得函报李煜留京供职。李煜手疏驰请,求遣弟归,偏偏太祖不许,只诏称:“从善多才,朕将重用,当今南北一家,何分彼此,愿卿毋虑”等语。李煜也未识何因,常遣使至从善处探听消息。嗣是南北通使不绝于道。太祖即遣绘师同往,伪充使臣往见仁肇,将他面目形容窃绘而来。一次,赵匡胤召见从善,煞有介事地出示了他派人潜入南唐窃绘的林仁肇画像,诡秘地问:“卿可认识此人?”
从善半惊半疑地回答:“似曾相识。但一时说不准他的姓氏和身份。”
赵匡胤笑着说:“卿可谓贵人健忘。这不是江南鼎鼎大名的武将林仁肇吗?他已经同朕约定了归服日期,并以此画作为信物。朕念他对本朝的一片忠忱,拟在汴阳坊特赐美宅一处,以示嘉勉。不知卿以为然否?”
从善闻言不知如何回答,但又须极力掩饰与克制惶恐之态,只好连说“陛下英明”。回到下榻之处,从善忙将这番对话写成密信,第二天派人专程送回金陵。 李煜接到密信,徘徊苦思犹豫不决,他不相信林仁肇真会背叛,又不能怀疑从善平白诬陷林仁肇。李煜对张洎百般信任,于是将从善的信拿给张洎看,再回想林仁肇率兵北伐的请求,自语道:“难道林仁肇讨要兵权,真是要勾结反叛?”
【郭威、赵匡胤黄袍加身把人都搞怕了,也难怪李煜疑心】。 张洎道:“人心隔肚皮,忠奸两不知。林仁肇一旦造反,后果不堪设想。孰重孰轻,望国主三思。”
李煜长叹一声,降下旨意,命张洎携天子诏书,赐林仁肇鸠毒自尽。 张洎奉后主李煜诏书,在林仁肇府上赐鸠毒。张洎读诏曰: “南都留守、兵马督招讨、水军都督林仁肇,图谋不轨卖主求荣,勾结赵宋意欲谋反。当初背闽归唐,如今又卖唐降宋。念昔日军功罢免官职,赐御酒自裁。钦此!”
林仁肇听到圣旨如五雷轰顶,跪地高呼:“仁肇何罪?天眼何在!”
张洎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将军饮酒上路吧,在下为你送行。”
林仁肇接过毒酒,失声哭道:“水不止可滔天,火不熄则燎原。祈望国主早日出兵!仁肇只恨不能亲临大战之日。”
言罢将毒酒一饮而尽。 张洎见林仁肇将毒酒饮下拂袖而走。林仁肇顿时药力发作声声叫苦。家丁闻声即忙入室惊问:“老爷为何这般痛苦?”
林仁肇道:“国主赐我毒酒,速告知潘佑先生。”
言罢即亡。中书舍人、散骑常侍潘佑得知林仁肇被赐死,心中惊异万分,即刻往宫中进见国主。 却说张洎赐死林仁肇,回到宫中复命。李煜得知林仁肇已死,长舒一口气,叹道:“奸党被诛,全是张卿之功,朕当重赏。”
张洎满面喜悦,正磕头谢恩,偏巧潘佑入宫求见。潘佑伏地问道:“敢问国主,林仁肇法犯何律,罪该哪条,竟被毒药赐死?”
李煜诗词歌赋出口成章,论起春秋大义却是嘟嘟囔囔无言以对。张洎言道:“林仁肇画像悬于大宋宫室,必与赵匡胤有所勾结,所以赐鸠毒自裁。”
潘佑心中震怒,暗想国主不识诡计,臣子难道还能忠奸不明?当时北宋正攻打南汉,潘佑不理张洎,对李煜奏道:“臣请陛下即刻选定兵马都督,速救南汉之急。”
李煜敷衍答道:“救南汉事关重大,待明日早朝再议。”
潘佑无奈,只得次日早朝。 李煜日吟诗词久不早朝。潘佑急国家之患,一连上了七道奏章,李煜大赞奏章词句精彩,却无心所奏之事。潘佑忧愤至极,拟下第八道奏章: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臣乃者继上表章,凡数万言。词穷理尽,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奸邪,曲容谄伪。遂使家国堙堙(yin),如日将暮。古有桀纣孙皓者,破国亡家,自已而作,尚为千古所笑。今陛下忠奸不分败乱国家,不及桀纣孙皓远矣。臣终不能与奸臣杂处事亡国之主。陛下必以臣为罪,则请赐诛戮,以谢中外。”
李后主生性优柔,看罢这本奏章,竟将奏章怒摔桌案之上。 偏巧冯延鲁、张洎两个臣子正在一旁陪后主赏诗,见李煜大怒,冯延鲁赶忙取过奏章,张洎也凑上跟前。二臣读罢,张洎道:“这还了得,言词激讦,诋毁朝纲,真是个无君无父的疯癫狂生,请治潘佑欺君之罪。”
冯延鲁赶忙附和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潘佑诽谤中伤欺君罔上,不可轻饶!”
李煜听两人挑拨果然生气,派人去抓潘佑。谁知潘佑不等他来抓,直接就在家里面自杀了。终年三十六。李煜听说后悔得吃不下饭,给潘佑家发了优厚的抚恤金,还专门为他写文章悼念。正是: 国主不成贤,忠良枉哭天。空等北伐帅,坐待南征年。河北烟云涌,江南花月甜。分久终一统,掐指算几天?却说林仁肇死后,赵匡胤诏令工部在熏风门外皇城南、汴水滨大兴土木,营建一幢俨若皇家宫苑的花园式府第,赐名“礼贤宅”,虚苑以待。他又特殊关照经办官员,这幢府第规模要超过当朝相府,相当李煜在金陵的宫室,外观既要精美考究,又要雄伟庄严;建筑样式必须充分体现江南园林特色,尤其是后苑,要凿池堆山,修渠引水,筑造亭台水榭,移植奇花异石,再现南国山色空蒙、波光潋滟、小桥流水、曲径回廊的景观,好让李煜赏心悦目,徘徊留连,忘却家山故国。 礼贤宅竣工之后,赵匡胤遂命从善连续修书,规劝李煜尽早入朝。李煜虽说懦怯庸弱,但也深知降王生活的艰难。他对“入朝”事宜时刻存有戒心。任赵匡胤有千条妙计,他就是绞尽脑汁拖延“不朝”。北宋开宝七年(公元974年),赵匡胤遣使两下江南,以“礼”相邀,敦促李煜前往汴梁观礼。第一次派门使梁迥口传圣谕,谓“天子今冬行柴燎礼,国主宜往助祭。”
这里所说的“助祭”,就是要李煜以降王的身份亲赴汴梁,陪同北宋天子去南郊举行祭天大典,并借此机会强迫李煜对天盟誓,滞留京师,永做赵匡胤的不叛之臣。梁迥动身之前,又与随从策划调虎离山之计:假如李煜婉言谢绝,“邀请”不能顺利成行,便乘李煜到渡口登船送行之机,强制载其北渡,挟至汴梁。幸亏南唐君臣对此行动早有耳闻,事先制订了防范措施,梁迥碰壁而归。 第二次派知制诰李穆为国信使,持诏再赴金陵,特邀李煜“同阅”祭天牺牲。李煜同第一次一样,执意“抱病”,反复强调难以从命,双方谈得很僵。李煜诚惶诚恐以礼相待,李穆却傲慢无礼不可一世。他先是郑重宣读赵匡胤的一道诏令:“朕将以仲冬有事圜丘,思与卿同阅牺牲。卿当着即启程,毋负朕意。”
接着便颐指气使地训斥李煜:“古训曰:识时务者为俊杰。依本使之见,国主入朝势在必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既然如此,又当宜早不宜迟。不然天子发怒挥师渡江。到那时国主悔之晚矣!”
李煜虽然不敢发作,却针锋相对地回答:“臣事大朝冀全宗祀,不意圣上如是相逼,今有死而已!”
作为“天朝”使臣的李穆,对李煜的答话漫不经心,他以目空一切的口吻警告李煜说:“国主入朝与否理当自裁,本使不便多言。不过朝廷兵甲精锐物力雄富,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迄今尚无一国能挡其锋芒。眼下天子正命曹彬挂帅南征,且已在江北精心布阵,战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但愿国主明智,切莫以卵击石,还是权衡轻重及早入朝为好。”
李煜忍无可忍,用平和的语气坚定地回敬道:“烦请尊使转奏圣上,臣年来体弱多恙不禁风寒,眼下更难于长途跋涉,无力入朝!”
至此双方不欢而散,结束了这次剑拔弩张的谈判。 李穆当即回船,翌晨解缆启航,赶回汴梁复命。赵匡胤听罢李穆面奏这次出使始末,决计出兵南唐,生擒“倔强不朝”的李煜。 李煜则与臣下发誓:“他日王师见讨,孤当躬擐戎服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宝自焚,终不做他国之鬼!”
此话传到汴梁,赵匡胤对左右说:“徒有其口必无其志。渠能如是,孙皓、叔宝不为降虏矣!”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