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庆娃子站在牛背上,也是怕他不小心掉下去,我把他拉在背上,反手扶在他的后腰。
这个家伙吧,平时看上去胆子真的大。蛇他敢抓,狗他不怕。下河摸黄鳝,上树掏鸟蛋,马蜂窝他也敢惹啊。这么小的年纪,大牲口背上说爬就嗖的一下就爬上去了。
胆肥!
其实吧。等到天黑了,他就怕了,他怕黑……也怕鬼。
我们楚人,那是有说不尽的鬼怪故事,鬼怪传说。我们什么都信,各种各样的,好鬼,恶鬼,善良的妖精,吓人的妖怪……
听多了,不信也信了,有点害怕,还有几分好奇。
妖怪,那是万物的精灵。
鬼嘛,那是亲人的灵魂。他们住在祖先们团聚的家乡,还经常会回家看一看……想他们了,就点上香烛,烧几扎纸钱,供上饭菜酒肉……要是单身鬼,还给烧几个漂亮纸人嘛,免得那边凄寒。
反正啊,弟弟是真的怕,怕黑夜里突然跳出来一只……鬼啊~~
略略略略略~
鬼的形象,他都不知道想象出来多少个版本了。
……
鬼,白天难得遇上,等等天黑格哩哒啦(神奇的湘中南地区土话,你能说十句,算你古汉语六级过级,给证)。
妖,后面倒是有一只。
当然喽,谁还不是个妖啊。
神魔之时,不管是神是魔,其实都是,妖。盘古是,伏羲女娲是,十二祖巫还是……那会可还没有人呢……人,是妖妈妈,女娲生的……哦,捏出来的。泥偶成了人,都不知道可不可以叫一声,妈妈。好困惑,好迷茫啊,妈妈妈妈!
……在我们的身后,远远的,那只小桃妖,嗯,开始躲在林子里树后面,感觉我和往日有点不一样了,有点怕,又有点好奇。
看见我们走了,她就远远的缀在后面,慢慢地跟随,跟到了梧桐树后面,露出半张小脸偷偷的看。
看着我们下了坡,她有些不舍。
“小哥哥,小哥哥,明天,你要陪我来玩呀。小哥哥,小哥哥,等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哦……”
小桃妖悄悄地嘀咕着,脸上有些期待,又有些迷茫。
那一年,桃子成熟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小……真的还小嘛……他们在桃树下嬉闹,摘果子,还施了肥。
那种温暖的感觉,感觉特别的亲近。然后,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她,醒过来了。
往后的时光是快乐的,他,还有他们,花开的时分来看花,桃子成熟的季节来摘果子,玩闹,施肥。
一年又一年,几度花开花谢。
还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好期待啊。
一泡尿,小时候的一泡尿,唤醒了,一棵桃树。桃树有了灵魂,有了记忆,她就就成了妖。
生命的玄妙,真真是不可思议。
“小桃子啊,不要说傻话啦!不可能的,人妖殊途,比从地上飞到天上,还要难。那就不可能……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老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音,枝条摇曳。
树老成精,上千年的见闻,让它明白,不可以的,就是不可以。根本就不可能中的可能,太渺茫。人是人,妖是妖,天地不容,那是一条注定了走不过去的路。
虽然,也不是没有过人蛇之恋,他们的儿子到底是卵生的还是胎生的呢?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实情如何。更有许多人,妖,很好奇,人和蛇,这事,可该怎么办嘞?
还有啊,人和狐狸精也不是没有过,兔子,鱼……开花容易,结果难,反正那是千难万难。
还有那只猴子,听说还是神和妖的结晶,应该也算是卵生的吧。
世间唯一一只卵生的猴子,稀罕吧,可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历尽了万千磨难,做着无上至尊的爹不认,同样是无上至尊的娘也不亲,生怕别人揭破了那张纸。
卵生的猴子……当年在一起的孤男寡女……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托词……明明关心却又故作毫无干系……当谁不知道怎么滴,都瞎呀?!
我老树虽是下界的卑微生灵,可也偶尔有所听闻,过路的神仙妖怪,这两家都不会避开我。一棵树,谁会在意。
……那只猴子最终干脆是出家皈依了佛门,断绝了血脉。免得后代跟着承受那些躲躲闪闪的目光,背后的嗤笑,无声的羞辱。
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私生子,真是造了大孽啊!
那是无数的人,还有妖留下的血泪教训。
……哪怕是转世投胎,可忘却了前尘往事,上辈子的记忆,消失了……那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真是何苦来哉,何必!何必?
“大树爷爷,我……我……我不理你了啦!”
小桃妖委屈巴拉的,扭身跑向了桃树林。身子一晃,化作了一阵轻烟,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
李鸿也是没想到有人,妖,打起了自己的主意,还想做他老婆,这般便宜?
想得美嘞!
还好是没注意到。
要不,屁股给打开花!
……
“驾~”
慢悠悠的,骑牛下了山坡,鸟飞狗跳,一路的欢乐。前面抱着妹妹,后面背着弟弟,心里美滋滋。
穿过绿油油的菜地,一畦一畦的菜蔬,绿油油。韭菜香葱水芹菘菜,水灵灵的,鲜活,看着都香都甜。
呦呵!
前面,水田阡陌纵横如网编就,塅中的小路也就容得下一个半人通过。
右手边朝南是方丘,我家的,约摸七分水田。左手朝北是长丘,大伯家的,四五分大小。
圆丘?不存在的。
在塅中间弄块圆的水田,怕不是脑子坏脱了,作死的。旁边堂哥堂弟家的婆娘娃娃怕不都要笑死,屋里堂客怕不要骂死。
自己爹娘怕不得气个口鼻喷火,天顶冒烟,怕是个鬼迷了心窍。少不得扎起袖子,合练一回扁担短板凳长,来个混合双打,舒坦舒坦。
乡里就活不成艺术家,趁早啊,死城里去。
……
这会儿,在我们的前边,塅中间站着两个老头,都是认识的。
一个担的菜蔬,一个挑了肩牛粪。这两个小老头啊,正大眼瞪小眼,跟得了斗鸡眼似的,站在路中间,谁也不让谁。
担子放在身后,一个两个气咻咻的瞪着眼,一副我要用眼神打败你的架势。
记得下午刚刚出工,那会好像就顶上牛了。至于什么缘故,没人问没人管的。没什么大事,要是大事早闹起来了。
楚人自来耿介,倔!死倔!道中相遇互不相让,头撞南墙也不回头,太平常了。
讲的就是个先来后到,要的就是个理直,气壮,腰杆子直挺。
哪个管它事大事小,事急事缓,撂下担子,没个说法,反正我就是不让。
顶牛就顶牛,一个时辰那是起步。要是站累了,唤过儿孙替换也是有的。当然喽,这样赢了也不光彩。
我们楚人就这脾气,吃的苦,耐得烦,霸得蛮,舍得死。
所以,喊出一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然后……秦朝就完了。再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民意沸腾,一声枪响,江西表哥湖南表弟湖北小老表肩并肩,扛起了一片天……最后,天下皆反,还真就翻了天。
万水千山只等闲,红薯南瓜也当过年。笑傲王侯,天王老子都不怕,咱就这脾气,就问你服不服?不服就两个字:再来!
……
呵呵,太好玩儿了!
这是两兄弟啊,亲兄弟,反正放落扁担一个李字,就当是玩了。吵不起来,更打不起来。老小老小,一辈子过完,还是小孩,会发脾气,也会撒娇。老男人的柔软,只给亲近的人显露。
这不,都一个多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估计,天不黑没完。
“四伯公!”
“七叔公!”
“我们回来拉……”
弟弟妹妹开心地打着招呼,让俩老头眼神都闪了闪,不好意思的说。
“”四伯公,七叔公。你们两个辛不辛苦,累不喽?”
“嗯哪两个阿公,怎么个回子事,倒是让我来评个理,分说分说,保证公平合理,各个满意哦。”
平时长辈吵闹,小娃娃哪个靠边咯。输了发脾气,正好弹你小鸡儿玩玩你也没办法。赢了高兴,也揪一下小雀雀,你娃娃能咋滴,跑吧,远远的绕开不就行咯。
看到平日里老成的小孙孙都要来评判分解,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两个阿公那是脸上挂不住啊。
“鸿伢子说的话中听,你看啊,路,就这么一条路。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凭什么要我让他,他不来让着我?”
“乖孙你说说,是不是我的湿牛粪重,他的菜蔬轻落?哼,大的让着小的就不行吗?这个老家伙,从小到大就欺负我,不让,我就不让他。看谁,熬得过谁?”
不服输!
这两个老头啊,跟两个小孩子一样,老可爱了。
说是老七七叔公,其实也不老,不过五十岁年纪。
不过,在这个年代,已经是老人啦。人生不过百年,七十古来稀。干了一辈子的田地里头活,风里来雨里去的,大太阳底下要脱几层皮,人显黑,更显老。
四伯公接近大了有八九岁,已经显得苍老,不过精神头还不错的,身杆硬朗。
说起来,这两兄弟平时吵闹最多,其实真要是七爷爷屋里有事,他估计也最上心,哪里都有他呢。
闹几句,这是表达感情的方式,小年轻不懂。要不你仔细看看,哪个老人去世,哭的最凶的,可能怕不是平日里闹的最多的。
甚至是,有些闹了一辈子的老人,一个走了,另外一个也活不了多久。人生寂寞,没人陪我吵陪我闹,那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呦?干脆,找你玩去。
那边,老熟人老朋友多,摆开桌椅泡壶茶,骨牌叶子耍起。
胡!
……
“四阿公,七阿公,嗯哪两个老人家看喽,天都要黑了,事情做不完了么。”
“干脆,我们今天不干活了嘛。七阿公是幺老弟,你先退一步,等会再把粪堆地头边边上。事情明天再做也不急,回来路上罚你帮我扯两把小菜。四阿公呢就罚你告诉其他老几位,孙儿我今天给各位阿公们呐,办一桌子好吃的,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啊,合不合意?”八壹中文網
我今儿个是真高兴呐真高兴!咋办?当然是凉拌……还要清蒸,慢火炖,猛火炒……满满当当摆上两桌儿,那才舒坦。
“哎呀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还要你个小娃子,办什么招待,那多不好意思的,嘿嘿嘿~”
“啊呀,我们家鸿哥儿那确实是……讲究,大气,有前途,我们大屋那怕不是要出个大官人嘞!”
“哇啊~好啊好啊~锅锅要办席啦~锅锅好棒啊~啊~啊~星星要次……好次……好多好多好次哒~”
星星眼里有无数小星星在发光闪亮。
身边两小拍起了手叫好,嘴巴里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好吃的,谁能有我们开心啊,啦啦啦啦啦啦……弟弟妹妹都还小啊,有一桌子好吃的,绝对是誓要战斗到底的。
两个爷爷听说我要招呼待客,也是眼里都放出了光,皱纹老橘子皮一样的脸上都开了花。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请客吃饭,那最是公平合理,你喝一碗我喝一碗,个个满意。
这个小孙孙,平时看着有点呆,话不多,其实心里亮,聪明着呢。弟弟妹妹带的好,牛也放得好,狗也养得好。
饭菜做得尤其好。
得嘞,僵持了一个下午的亲兄弟俩,刚才斗鸡眼似的,眨眼间,又是眉开眼笑。
“回去回去,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一个,屁眼没脱黄的小屁孩儿懂事,你臊不臊的慌?!你说你啊,可懂点事吧!”
“你懂事!那你怎么不知道让我一让嘞?那你这哥哥怎么不知道要让让我这弟弟呢?大的让小的,你倒是看看鸿哥子……带弟弟妹妹那才是哥哥的样……”
“哎呀,别吵啦,别吵啦,别吵啦!~两位阿公,等会儿回了家,做了饭,炒了菜。我们边吃边喝,小葱拌豆腐,过油肉老米酒,咱们再接着吵行不行?”
“行行行,那怎么会不行呢,听你的。哎呀,这个这个你这个娃子,今天太懂事啦!好嘞,都听你的,我不跟那个老东西,一般计较。”
……总算是告一段落,七爷爷转身,几十步就拐到了方丘的窄路上,把主路让开。四爷爷也就开开心心挑着菜蔬,得胜回朝。
真是犟牛遇上了犟牛,果然是亲兄弟,前世今生的缘分。
我转身看向大黑。
“今天晚上,我要招待伯公叔公们,加上我们自己一家子,两桌人。给我打几只麂子,兔子,野鸡……反正多多益善,你自己领会,速去速回!”
装那啥,果然是一直装一直爽。
我有意在庆娃子小星星面前稍微露点本事,看看我这哥哥的厉害,免得以后一下子摊牌,还不得吓傻哪个。
“汪汪汪~得令嘞,主人!”
大黑狗化作一阵风,转身就跑。
弟弟妹妹感到神奇万分的一幕发生了,汪汪汪,汪汪汪,大黑叫唤了几声。一溜烟的就穿过了田野,爬上山坡,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梅山的树林中。
如同离弦之箭,快如闪电。
还真哒听我锅锅的话呀!
哇哦~哇哦~锅锅锅锅~好厉害呀!
哥哥好帅,太帅了,帅呆了!
小星星,庆娃子果然瞪的黑溜溜的小眼睛都发光了。
这还是平时需要保护的哥哥吗?好威风,好霸气!
又收获了一波弟弟妹妹的崇拜,心里的痛快,那简直了,就是爽!
……走过田埂,走过池塘边的小路,前面就是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李家大屋。
远远的就见门头牌匾:
耕读传世,积善人家。
泰始堂。
这是李家人聚居的大院,那里边那是大院套小院,里面三排房子,中间是院子,天井,参差十余户人家。
李家大屋大门朝南,西侧自南向北是一条土路,穿过横路冲这鱼鳞片一般几百亩田土,蜿蜒自南向北,从邵州衡州通往湘乡县。
路是捷径,能省十来里路程,路不太好走,少有大车经过,大多都是走的官道,过壶天,绕半圈。
而供应我们李家和周家饮用的水井,就在路边上。方便过路的行人喝水,也方便马牛饮水。
这口老井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自流井,长年不断流。汩汩流出来的水,就流进了池塘。
池塘边,几棵柳树成行,还有几棵是桃子,李子,杨梅,枇杷,也叫弹不响。
池塘里,两只大白鹅在自由游曳,悠然,优雅。一群鸭子在嘎嘎嘎嘎地叫,扑腾争食。
半亩池塘,尽是江南韵味。
这里的山,是大家公有的,无主,共享。田土,那是祖祖辈辈开垦的,鱼鳞一般的水田闪烁着落日余晖的金光。
那是先人们留给子孙后代,最宝贵的财富。
这是最美好的田园,生活可以活成一首诗,一幅画。
家里养着马牛猪,鸡鸭鹅,真是六畜兴旺啊!好像家里还有看家蛇,天井里养着大乌龟。
“喵~喵喵~”
只见大屋墙头上,趴着一只猫,伸出了头,还有。两只猫,三只猫……四只猫……一共五只猫。一只大的,带着四只小的,都在院墙上露出了头,整整齐齐一排。
啊?
……哦!
这只猫,这只猫……还有这,一窝猫。
哦,原来是你们呀,真就是那一窝猫啊。一只母猫,带着四只小猫,还真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一窝猫啊。
那窝黄白相间的花猫啊!
记得那一年,买卖败了卖了奥林匹克花园的房子。生活得继续,出来找房子住,搬家到了桂林西街长虹坊,张小花阿姨的家。
一楼带小院,围栏外面可以看到南面康兴菜市场,右手长海幼儿园,穿过幽静的小区,马路对面就是上师大。儿子要上幼儿园方便,老婆上学也方便,好地方,满满都是幸福,温暖,那里留有最美好的回忆(小花阿姨我想你了,最好的房东,希望你安康。上海,也无恙)。
那一窝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进了后院,大的威武,小的可爱,长得像小脑斧一样,也像一团团毛线球一样,萌。
儿子,那是特别喜欢。要不就抓着脖子骑在它身上,要是想跑呢?就拖着它的尾巴转圈圈,天天这么玩,乐此不疲。
三岁小屁孩儿,那真的是狗都嫌。折腾的它们可不轻。然后有一天,这一家子就又莫名消失了。
这一窝猫……哦。这个猫,这个猫这个猫……这一窝猫……不,这是一头母老虎啊,带着一窝小脑斧呢,乖乖,乖乖隆地咚。
我勒个去!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对劲啊!
怎么回事,怎么都跑过来了喂?!
我没准备办一个濒危妖怪收容所啊。
难道,李家哪位祖上是开动物园的嘛?
神兽妖兽魔兽,三界野生动物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