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采景下来,于馨馨的抱怨声就没停下来过,“这有什么可拍的,到处都是同样的大机器,真的有必要提前过来看吗?”
她穿着高跟鞋,已经磨了泡。
顾夏犹豫了一下,“你们先回酒店吧,我还得去找车间主任商量一下方便的拍摄日程。”
摄像大哥扛了一天机器,确实累了,两个人也不矫情,谢了顾夏,就先离开了。
而等顾夏全都处理好,天光已经渐暗。
周边没什么繁华的地区,大多都是工厂,且规模大大小小,良莠不齐。
离开工厂区,她用软件打了车,半天都没有应答,好不容易打到,又离得很远。顾夏有些心焦,下午喝了水,此刻肚子不大舒服。
举目四望,周围只有一个小饭店,门口的招牌都叫油浸得脏兮兮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抗得过生理需求,朝饭店走过去。
店里地方不大,没有客人,明面上只有一个备菜的厨师。
她走过去问:“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男人也就三十多岁,吊角眼,不太好相处,他上下打量了顾夏一眼,“行,去吧。”
“多谢了。”
小心翼翼地走进洗手间,顾夏又犯了难,两三平方米的洗手间内,空间一览无余,而门是锁不上的,只能虚掩。
这种毫无隐私的地方,让她联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脸色难看,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使用。
顾夏正在犯难,忽然门开了。
厨师直勾勾地盯着她,嘴上还说着:“不好意思,忘记了有人了。”
顾夏愣了那么几秒钟,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如果她没有防备,此刻百分百会被拍到一些不雅的照片。
视线下移,他的手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拿着手机,摄像头冲着她。
见她衣衫完好,男人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再次道歉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顾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整理好了衣服走出来。
那人还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在切菜,就好像刚才真的只是误闯,并且不值一提。
顾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麻烦手机给我看一下。”
男人冷哼,“凭啥。”
“你拍了我。”
“别他妈血口喷人,老子看你个鬼。”说罢,男人一刀狠狠地剁在菜板上,吊角眼瞪圆,粗着嗓子骂,“快滚快滚。”
“怎么了?”
听到争执声,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厨师指着顾夏,没好气地说:“这个小贱货,说我偷拍她。”
顾夏清楚地看见,两个人明显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板嘴上倒是很有礼貌,冲着顾夏直点头,“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员工脾气不太好,我替他道个歉。”
“你看,你也没什么损失,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顾夏摇摇头,“让他删掉我的照片。”
“哪有什么照片,你看时间也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安全,你还是快走吧。”
厨师跟着附和两声,哼笑,“你不是本地人吧,可别空口污蔑别人啊。”
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如果是一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只怕吃了大亏还要和着血吞。
顾夏垂下眼,果断地转身离开。
走到店外,她先看了一眼打车软件,然后退出来,毫不犹豫地拨通了110。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顾夏的肩膀被一个力道从身后猛地一拉,兜头就是一巴掌劈下来。
“你他妈还敢报警?”顾夏还没站稳,又被男人拎着肩膀往旁边一掼,“老子叫你报警!”
唱白脸的男人急忙出来拦,“哎,大勇,别打人,别闹大了!”
“他妈的小娘皮,就她事儿多,多金贵似的。”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想动手——
…………
“秦先生多呆两天吧,明后天还有个新公司,”
秦尧之礼貌地颔首。
作陪的朱凯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就脸色大变。
派出所里。
接警的是个女民警,顾夏一身狼狈,左脸已经肿了起来,女警体贴地给她买了根雪糕让她消消肿。
“谢谢。”
她结果雪糕,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哭不闹,却更招人怜惜。
女警恨恨地说:“你放心,两个人都拘回来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好,辛苦了。”
她垂头看着,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是她跌倒在地的时候,被地上的一块尖石划伤的,伤口不大深,来派出所的时候,血液就已经止住了。
顾夏端详良久,忽然伸手,毫不犹豫地再次将伤口扯开。
已经凝固的伤口,重新开始渗血。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秦尧之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
女人的衣服有撕扯的痕迹,脸上、身上都是灰尘,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乍一看形容可怖,鲜血不断地流到她的手指上,又从指尖滴落在地,而她坐在椅子上出神,竟似全然不觉。
没有一刻令秦尧之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咬牙切齿痛的、陪他放浪形骸的人,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很多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儿,甚至都还在享受父母的照料,可是她没有一处是普通的。
思绪纷扰,还是顾夏先回神。
“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很轻,透着惊讶。
秦尧之冷着一张脸,话也没什么温度:“你给朱凯打电话,不就是为了让我来吗?”
她愣了片刻,继而摇摇头,露出一个近似苦笑的表情,“你误会了,我给朱凯打电话,只因为我现在只能向他求助。”
顾夏想站起来,可是她才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眉心紧蹙。
秦尧之上前一步,硬声道:“手别用力。”
顾夏却还想解释,她仰着头,“我没骗你,我已经很久不联系我的父母了,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也没什么朋友,更何况,隔着两三百里路,即便能找到人,也没什么用。”
“我更不能告诉我的同事,他们知道了,陆北就知道了。”
她悄悄靠近秦尧之,轻声说:“我的周围,都是眼睛。”
秦尧之一时失语。
几个泼皮,将她深夜独自囿于派出所,搅得她疲惫不安。他仿佛已经可以透过殷殷血迹,透过她蒙了尘的眼,看到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