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从小就觉得自己命好。
命好,才能生作女子,开局就能躺平享乐,不必像皇兄他们深陷尔虞我诈的夺嫡之争里。
命好,一出生便能得到父皇的喜爱,她那两位同父同母的皇兄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父皇看他们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像是那两个皇兄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可父皇对她向来是要什么给什么,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是晖朝最尊贵的公主。
所以即便母后不怎么喜欢她,看不上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她也不怎么上心,毕竟三个孩子里,母后也只看得上五哥。
长乐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头。
直到有一天,她看上了宋承和。
宋承和长得那么好看,可偏偏脾气那样可恨。
她幼时总觉得自己是公主,公主的情路定然一帆风顺,坎坷二字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怎么就让她遇到了宋承和,她好像就是对他们宋家人没半点抵抗力。
在宋承和多次拒绝她后,她本也想放弃,只是每当她快要放下的时候,宋承和却又会恰好地出现撩拨她的心。
那是又一年初春,她同岑芳宁踏青游玩,同行的还有京中好几位贵女。
许嫣也赫然在列。
虽然宋承和跟许嫣还未定亲,但京中人人都知道他们二人家中已经说好了,只等挑选个黄道吉日,便要定下亲事。
京中众人都大赞他们二人郎才女貌,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实在般配得很。
长乐……长乐想反驳,但看到许嫣的脸,再看到许嫣大家闺秀举止有礼的做派,她又觉得大家说得对,他们就是很相配。
哪里像她,向来随心所欲,从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喜欢逛红杏馆看美人,跟宋承和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们在京郊的桃林踏青,旁边就是马场。
原本长乐离许嫣很远,大家都在吃着小食聊着天,旁边突然响起一众惊叹艳羡声。
岑芳宁喜欢凑热闹,听到这话就站起来兴奋地朝许嫣那边喊,“姐妹们说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啊。”
许嫣低垂着头,脸上尽是娇羞之色,耳垂都染上了抹嫣红。
坐在许嫣身边的贵女代替许嫣笑着道:“郡主,我们是在讨论许嫣姐姐头上这支茶花金簪,这支茶花金簪是宝银坊还未上市的新品,是皇后娘娘亲手设计的,要下个月才上市呢,结果今日我们嫣姐姐就已经戴上了哦。”
长乐听了这话,目光便落在许嫣头上的那支耀眼的茶花金簪上,那簪子做工极好,茶花图案上还镶嵌着红玉宝石。
岑芳宁当时便问许嫣:“许嫣,这簪子是堂嫂赏给你的?”
许嫣抿着唇摇头,恭声同岑芳宁道:“回郡主,这支簪子并非是皇后娘娘赏的,而是丞相夫人送的。”
她说完这话尤其不好意思。
她还未与宋承和真正定亲,拿了宋承和母亲的礼物,总显得有些里不正言不顺。
旁边的贵女又道:“说是丞相夫人送的,我看是宋大人托丞相夫人送给嫣姐姐的。”
旁边的几位贵女都一同附和。
许嫣红着脸叫她们不要乱说,但并没有什么用,周围的调侃声更加明显。
岑芳宁皱着眉头低声道:“堂嫂什么意思嘛,有这样的东西都没想着送给我,居然送给许嫣,哦,许嫣是她未来的嫂嫂,跟她亲是吧?”
岑芳宁咬牙切齿地同长乐道:“长乐,你看你的好皇嫂,她怎么这样啊?她都不将咱们当自己人。”
长乐心里比岑芳宁更难过。
她一面想宋承和对许嫣好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他未来的妻子,可枝枝姐姐居然也对许嫣这么好。
她都没有收到过枝枝姐姐亲手设计,比别人早一个月得到的簪子作为礼物。
长乐当时难受得不行。
耳边又响起一声接一声的调侃声。
“嫣姐姐,宋大人看着那样一本正经,原来他对自己的未来夫人这样好啊。”
“你们之前注意到了吗,宋大人看许嫣姐姐的眼神都不一样,简直深情的不行。”
“嫣妹妹命真好,宋大人真是京中难得的好男人了。”
“……”
长乐实在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她扯了扯岑芳宁的袖子问她:“我想去隔壁的马场骑马,你去吗?”
岑芳宁也垂头丧气的,这主要是因为宋瑶枝。
岑芳宁点头说:“走啊,一起去。”
两人便提前从踏青小队伍里离开,乘了马车去了隔壁的马场。
到了马场,长乐一边挑马,一边听岑芳宁对宋瑶枝的控诉。
“堂嫂她变了,她再也不跟我们好了。”
“堂嫂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过一个许嫣?”
长乐默默说:“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吗?我等会儿要进宫找皇嫂,你跟我一起去吗?”
岑芳宁呼吸一滞,视线游离着说:“我晚上一会儿还有事呢。”
长乐“呵”一声,“你就是怕皇兄。”
岑芳宁气愤无比,但又无法反驳。
她确实是有点怕。
长乐挑了一批红色的小马,马场的仆从替她将马牵出来,她先去换了骑装,却不想出来却见宋承和跟另外两个男子也在马场上。
长乐当时就想转身跑。
可还不等她跑,便听见后面有人叫她:“长乐公主?”
长乐脚下一僵,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朝三人看去。
宋承和骑在马上朝长乐遥遥望去,他神色看起来很淡,看到长乐的时候,拱手朝长乐行礼。
没有半点其他反应。
长乐一颗心空落落地往下坠去。
长乐抿着唇,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自作多情,她于宋承和而言什么都不算,她心中波涛汹涌,情绪滔天,宋承和看她却像是一个陌生人。
她同众人说免礼,便抓着马鞍,上了她刚刚选的那匹红马。
宋承和看到她身下的马,眉心微皱了下,他出声道:“公主,这匹马体型虽小,但还是一匹未被驯服的小野马,公主不如换一匹性子好些的小马。”
“不必了。”长乐赌气似的看向宋承和,“本公主驯服不了人,难道还驯服不了一匹马吗?”
话说出口,长乐就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将唇轻抿,小心觑着宋承和的脸色,却见宋承和神色冷静,并未因她这句话流露出半分不满。
长乐情绪下沉,自嘲般扯了扯唇角,她知道自己再次自作多情。
她勒紧缰绳,回头同后面的岑芳宁说,“我先跑一圈,你自己玩。”
她扬起马鞭,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岑芳宁刚刚换完衣服出来,见长乐就这么走了,立刻道:“诶,你等等我啊!跑这么快干什么?小心点!”
宋承和在后面看着长乐不管不顾冲出去的身影,他深吸了口气,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就跟着长乐冲了出去。
初春的风温暖和煦,长乐骑在奔驰的骏马上,任由春风撩动她的黑发,此刻才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
她将马骑得越来越快,感觉整个人与风同行。
这样骑了好长一段路,等她发泄够了,她想让马降速,不想再这么快。
可身下的马根本不听她的命令,还依旧疯狂地往前冲。
长乐心中这才生出一点恐慌感,她勒紧缰绳想要强行让马停下,可这番动作非但没有让马停下,反而让身下的骏马疯狂撅蹄子,想要将身上的人甩出去。
长乐尖叫一声,赶紧俯身趴在马背上,才没被这样直接甩出去。
“公主!”
身后突然传来宋承和的声音。
长乐不敢回头,她咬紧牙齿趴在马上,寄希望于等马跑累了,她就能安然无恙地从马上下来。
宋承和冲到长乐身侧,侧目朝长乐看去,“公主,你先别怕,你坐起来。”
长乐侧目朝宋承和看去。
宋承和目光坚定地看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长乐咬着下唇,任凭身下的马横冲直闯地疯跑,她勒紧缰绳坐起身来。
宋承和见状纵身一跃至长乐身后,从长乐腰侧穿过双手握住缰绳。
男人粗粝宽大的手用力地牵制住身下野马的疯狂前进。
“驯马不能示弱,一旦你弱了,身下的马就不会再听你的话。”宋承和在长乐身侧开口。
长乐脸色苍白地点头。
宋承和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放柔了语调,低声安抚道:“不过公主已经很厉害了,刚刚骑得很好。”
长乐偏头看向宋承和,颤抖着声线问他:“真的吗?”
他们离得很近,长乐看向宋承和的时候,宋承和都能看见长乐漂亮清澈的眼瞳,还有浓密纤细的睫毛。
宋承和不自觉地温和道:“真的,公主很厉害了。”
春风将一缕发丝吹到长乐眼前,宋承和下意识地抬手替她将那缕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至极,缱绻暧昧。
他做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做完这个动作后才蓦然察觉到不对。
宋承和变了脸色,他收回视线,拧紧眉心将马停下,随即翻身下马,在马下朝长乐拱手致歉:“公主,是臣逾越了。”
长乐心中原本才升起了那么一点羞怯的隐秘的欢喜,此刻在宋承和的这句话里那些隐秘的小心思瞬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邪火,她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仰头看向宋承和,“你现在知道你逾越了,那你刚刚怎么没想到?你刚刚抱了我,还摸了我的头发,你知道你刚刚那番行为被旁人看见,本公主的清白就没了吗?”
宋承和垂首道:“方才乃是下官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对公主不敬。若冒犯到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什么样的责罚下官都能接受。”
长乐看着宋承和又恢复到了之前冷漠无情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温柔暧昧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
她红着眼睛看着宋承和:“什么样的责罚都接受是吗?”
“是。”
他只垂眸回她,都不敢正眼看她。
长乐道:“那我罚你娶我,你接受吗?”
宋承和神色微滞,他终于抬眼朝长乐看去。
长乐也望着他,直勾勾地想要逼迫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宋承和道:“公主,丞相府已经出了一位皇后,不能再多一个驸马。”
长乐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为什么不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去求皇兄给我们赐婚,皇兄会答应的。”
宋承和深吸了口气,他摇头:“下官不愿意。”
长乐瞬间怔住。
她看着宋承和,想从宋承和脸上看出一点其他情绪,可什么都没有。
宋承和神色坦然直白,他就是不愿意。
“那你救我干什么?”长乐质问。
“下官救公主是理所应当。”宋承和出声道。
长乐气得双颊鼓起,她瞪着宋承和,酸涩的眼眶里淌下一滴眼泪,她冷声说:“以后发生任何事都不需要你来救我!”
话落,她转身就走。
宋承和又沉沉地吸了口气,像是这样才能压下胸膛之中翻涌的激烈情绪。
他的目光追随着长乐而去,见长乐垂下的手滴下鲜红的液体,宋承和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她那手应该是刚刚在缰绳上磨破的,他想上前替她查看伤势,可走了两步他的理智又硬生生地叫他止住了脚步。
算了。
本就没结果,又何必再做一些叫人浮想联翩的事。
所幸长乐往回走了没两步,就见岑芳宁骑着马跟了上来。
岑芳宁见到长乐手上的伤,就大呼小叫地将长乐带到了自己的马上,急急地带她远离了此处。
马场之后,长乐回去休养了好一段时间。
连那支茶花金簪的事都没了心气去找宋瑶枝撒娇质问。
还是等入了夏,四处游玩回来的时怀归一封一封的帖子送到公主府,将她烦得不行了,她才应了时怀归的邀,去漠河泛舟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