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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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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着唇似难言启齿,又似羞涩,半晌都未开口,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景诚帝。

“今夜让奴才准备妥当,朕会去的。”那冕冠里似传出轻笑,“你好生等着便是了。”

雪美人魅眼微抬,抬袖掩着面,声若蚊吟地说:“臣妾……遵命。”

雪美人由宫女搀扶着退下了。

景诚帝独自一人坐在亭中一言不发,宽阔无边的天河环拥着天亭,艳阳照下将帘布映照出一抹阴影,他孤独地栖身在阴影中,死寂地如同雕像。

垂首望着桌案前的白玉酒爵,抬指把玩感受着那仿如肌肤的玉感,在细腻的触感里他凝起了眸,随后又看向案桌前摆放的食鼎,九樽食鼎里盛放着各不相同的菜式,山珍海味,清淡野蔬,珍稀兽肉。

菜肴的香气弥漫在口鼻间,他的双眼在九樽鼎之间来回扫视,忽地轻声笑了笑。随后拣筷挑了挑菜,片刻又放下了,口中叹出一口长气。

远处绵长的山脉吹来一袭清风,湖面跟着起了涟漪,冕冠下的珠帘摆动着现出了他的面容。

景诚帝生的面若真龙,眉长而浓,眼透慑芒,鼻梁高挺,双颊红润。

据传早年他生的仙人之资,潇洒不羁。可当过了四旬高龄,他逐渐现出了皇室王族的天命之象。行如山,站如松,声如雷,王者之气遮掩了过往的影子,成就了如今的他。

灵台侍诏曾为其占卜卦象,称,承天之运,九州真主。

景诚帝盯着其中一樽食鼎,望着那翠绿的野蔬,眼角忽地微微抽搐起来,口中说着:“好一曲万民颂呀,好的叫朕心肝惧裂,痛不可当!”

话语透着难忍的沉重,从口齿间溢出来。

他站起身,抱着食鼎朝阶下渡步,口中说着:“朕疼惜你,亦如先帝惜才,要你镇住那片土。可如今呢?如今万民称颂你,称你是天神。哈哈……”

他停步站在台阶前,脚边的湖波荡漾着朝他这边推来。他举起食鼎望着,在哑然的苦笑声中继续说:“那朕是什么?你若是天神,那朕呢?朕……是什么?”

话语刚落,他双手一松,食鼎骤然落下,磕在玉阶上,滚动着落入湖中。

溅起大片水花。

浪潮汹涌了几分,波浪濡湿了景诚帝的靴,湖中的那千万尾鲤鱼涌向食鼎争前恐后的抢食。

他冷漠注视着这一幕,淡漠地说:“喂不饱的,永远喂不饱的。这天下太饿了。”

长袖一舞,沉重的似千钧坠,景诚帝头也不回转身迈步走上玉阶,朝着长岸走去。

湖波点点,浪涛翻涌,万条鲤鱼掠夺着野蔬,只剩残根在湖面上飘下浮。

可那鼎未沉下去,鲤鱼群簇拥拱着食鼎,将其推在湖面之上。

在晃动间,鼎腹现出一个大字。

烟。

……

摆袖、摆袖。

景诚帝走路喜欢摆动着长袖,袖上绣着的五爪金龙似在飞舞,他就这样摆着袖慢悠悠地渡着步子,直到御书房的殿门前才停下。

龙袍后帘拖在后头,原先紧跟步伐的太监猛地顿步,照规矩他是绝对不能抬头看天子的,哪怕一眼,只是此刻空气莫名的沉静,他不免飞快地抬眸闪电般的瞥了一眼,便收回了。

晌午的艳阳照不进殿道里,檐下筑了燕巢,幼燕伸着脖子唧唧喳喳地叫唤,引地景诚帝抬头望去。

他看了半晌没动静,余下的太监都弓着身子等着。

景诚帝抬着头,语调悠缓地说:“来人。”

一名侍在他身后的太监当即又弓了几分身子,应声说:“奴婢在。”

“这燕是新燕,莫叫人端了窝。”景诚帝略微抬高下巴,仰视着燕窝,“难得呀,堂前燕还能到此一游。”

太监郑重垂首揖礼,掐着嗓柔声回答:“陛下的话,奴婢记下了,后头定吩咐下去。”

景诚帝望了片刻,随即轻甩袖袍,渡步进了御书房。

此刻御书房内正站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见景诚帝进来,当即跪下叩首,高呼一声:“老臣参见陛下。”

“嗯……”景诚帝颔着首渡步绕过书桌,坐定后一摆袖袍,气定神闲地说,“唐司徒,坐吧,到了朕的家里莫要拘谨。”

此人正是郑国三公之一的司徒公,唐鉴开。

唐鉴开年入花甲,身子却硬朗的很。他身为三公之一,但鲜少参与政事,平日好吟诗作赋,养花种草,亦或是摆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一点和景诚帝爱玩乐的性子很是合得来,所以每日他都要进宫陪着景诚帝,聊三川五岳的奇闻趣事,以逗龙颜大悦。

“不敢,君臣有别。”唐鉴开撑着膝头站不起来,有眼力见的太监上前搀扶,他在起身间说,“陛下疼惜老臣赐座,老臣感激涕零。”

“君臣、君——臣。”景诚帝长吟着双手撑膝后倾几分,眸子上抬,说,“此处不是大殿,朕平日也不上朝,哪有那么多规矩?呵呵,瞧瞧外头,昨日朕回寝都未见着那新燕,今日倒像是被人画出来的,突然来了。呵呵,朕也老了,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记得谁来过,谁……还记得朕呀。”

景诚帝说这话是笑着的,唐鉴开听着这话,落座时身子一僵,屁股都还没坐到椅子上,保持着苍老微笑的额角肌肉抽了抽。

唐鉴开慢慢坐下了,他直起身子,笑着说:“臣每日记着陛下的曲子,今日便是来垂询陛下的。”

“曲子编的好,甚好、甚好。”景诚帝从容地手撑龙椅,“祈神求福,佑我大郑千秋安康。也是朕之心愿。”

唐鉴开跟着笑,续着说:“近些年烟州大水如往年般复发,堤坝修建的越发高了。这都是陛下圣明,才不至百姓流离失所。”

此刻两人交谈间,于内侍奉的太监正跪坐在桌案前,朝着一金鎏熏炉内点香,烟蕴沿着镂口向外冒着,像是云雾,迎面朝着地面染开。

“不是我的功劳,是天的功劳。”景诚帝朝熏炉撇了眼,“苍天垂怜,莫叫我郑国子民受苦,呵呵。都有酒吃,有肉饱腹,如此方称得上是万世安康,永享太平。”

太监盖了炉盖,无声地侧步后退到纱帘下站着,垂着头。

“今日这戏,提醒朕了。”景诚帝抬了抬袖子,“唐司徒,你听朕说。”

“老臣听着。”唐鉴开翘首以盼,“请陛下赐训。”

“派人去烟、门两州,伐些木来。”景诚帝眸子转动缓声说,“朕要建楼,大楼。要高,比山高。装衬要好,要最好。朕要建一座天下第一楼,登高望远,祈神敬奉。这事,便交由你去办。”

唐鉴开听着话颔首,抬头时目光掠过四周站立的太监,随即说:“陛下心系天下,实乃我大郑之辛,老臣立刻去办——”

唐鉴开说着要退下,可景诚帝忽然喊了一声。

“慢。”

唐鉴开站定躬身,望着景诚帝静待后文。

“此事不急,明日在办吧。”景诚帝抖着袖子探出手指,指着外边的天河说,“留下与朕看了晚间的戏再走不迟。”

唐鉴开当即跪地,说:“老臣遵旨。”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太监尖细嘹亮的吆喝。

“焦皇后到~”

两人闻言皆是眉头一挑,旋即都在刹那间恢复如常。

焦皇后头戴真凤头冠,发髻高梳凤冠髻,身披柔滑且奢华的凤袍,红妆微点黛,眉眼似朦星,她笑不露齿,端庄、优雅地迈步。

那裸露在袖外的手似水做的,由宫女扶着跨过门槛。耳坠坠着的流苏似帘瀑而下,在摇曳间,传唱着清脆弦音。

她朱唇轻启,柔声说:“陛下圣心仁厚,想着天下子民。臣妾贱薄,听着也想为陛下出点儿力。”

她屈膝叩拜了,景诚帝探出长指虚点着,看向唐鉴开,说:“朕的皇后呀,宅心如此,夫妇何求?呵呵,皇后,你说说,你有什么主意呀?”

焦皇后莞尔一笑,说:“方才在外头听着陛下要派人从烟、门两州伐木,臣妾兄长而今镇守西境,上月为臣妾送了黑木料的熏香,这不——”

焦皇后捻着兰花指指向金鎏熏炉,继续说:“昨日臣妾命人送了些过来,陛下,这黑木的料子极好,西境外藩用黑木做梁,水侵长年不朽,火烧而蕴香,用来做陛下的天下第一楼,乃是天赐良配。”

景诚帝抬手撑着龙椅,那藏在袖里手捏着扶手上的龙头逐渐发力。

他面上依旧泛着和煦的笑,只是被冕冠垂着的珠帘遮挡了。

“闻着,宁神。甚好。唐司徒。”景诚帝看向唐鉴开,“便如皇后所言,交由你去办。”

唐鉴开揖礼,说:“老臣遵旨。”

“西境与烟、门两州相隔甚远。”焦皇后撇了一眼唐鉴开,旋即侧首正视景诚帝,说,“老大人年迈,劳苦功高,西境伐木一事臣妾可推举一人前去办了。”

景诚帝凝视着焦皇后,声音悠远地从龙椅传荡开来:“谁?”

焦皇后露出那可爱的虎牙,嫣然一笑说:“臣妾之兄,焦鸿雪。”

景诚帝闻言一滞,唐鉴开垂首倒吸凉气。

大厅内沉寂无声,落针可闻。

焦鸿雪掌权西境,无王召不可入都,现下焦皇后突然借伐木之说让他回来,为什么?

景诚帝在长久的沉寂里审视着焦皇后,心头的疑窦越发好奇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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