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沉寂,垂下的面色变幻着,最终,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元吉偏头冷笑,而等他回头时,那眉头一挑,似不屑地说:“高城,你是越混越傻了吧?外头那些羽林军要是我的人,为什么他们还想要我的命?”
他猛地一把推开高城,抬手一揩嘴边的血渍啐了口。
高城粗气喘息,瞪大眼厉声质问:“陈金裘答应不管江湖事!他陈家管的就是刑狱!这崇都的禁军、羽林,除了皇帝他廷尉可直接调遣下令!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要是和陈金裘合谋做这档子事,我今夜就不会进万兴酒楼!我告诉你,我要想灭你,就会在你们谈判的时候去通知横翁,坐山观虎斗!”元吉音调略提高,指了指脑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他妈想不明白。跟我这耍横,你也配当聚龙帮的帮主?草。”
高城越听眸子越发睁大,他骂了声‘我草!’猛地前扑,抡拳就打!
元吉毫不示弱,一掌攥住他的拳就还击,这一拳直直地打在高城的面门上,令其踉跄的倒退几步!
高城猛地摇了摇头,抬头的刹那,眸子像是要盯死人。随即骂着就扑过去抱住元吉,两人一同摔在地上滚打起来!
“如果不是你!那就是笑面虎要灭老子,你们他妈出尔反尔!”
高城叫骂着坐在元吉肚子上,捏着右拳就往下砸,接连三拳下去就将元吉额头打的青紫!
元吉抬膝猛地一顶,将人顶翻过去,他转身就扑到高城身上,捏着拳头就往下打,一边打一边骂着:“我把自己压在聚龙帮上,就是要扶你上位做外九城的主子,可你呢!”他攥紧高城的衣襟将人提到面前,破口厉色说,“你不上道!横翁是什么货色你早该知道!老江湖讲江湖道义,可你当年凭什么上的位?!”他双手捏着高城的衣襟用力摇了摇,暴喝大骂,“你是踩着武峰的脑袋爬上来的!”
“我草你妈!”高城猛地一推人,自己倒撞在墙壁上,“我踩着武峰上位?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老子从小跟着他在东门大街混江湖,从一个他妈的街溜子混到今天的地步!他是老子的师父!”他大手胡乱一挥,“老子没做欺师灭祖的勾当!”
他双手扶着墙缓缓撑起身体,瞪着元吉暴怒大喝:“是你这个野种杀了他!”
“不错,是我,一切都是我,我是杀了武峰,那又怎么样呢?”元吉衣裳凌乱,他撤掉断了口子的袖袍,阴沉地笑着说,“横翁的儿子横天伙同商贾在代州倒卖军粮,这事早就传到白道上了。你们给庞博艺拜码头奉银子,可你们这些出来混的有没有想过,拜了菩萨还要拜佛!”他从怀里抽出帕子拭着手,语调悠哉,“谁是佛?商会在内城掌着暗里的道,就是崇都的佛!武峰摆阔不来拜码头。”他沉首压着声,“他就该死!”
“你放屁!”高城撑着墙壁的手在淌血,指尖深深扣入土墙刮出道道划痕,“鹿不品想在外九城分羹,这里是我们的场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说三道四?!”
“强龙不压地头蛇,外九城四大帮拿的行当你以为是谁定的规矩?”元吉将擦的满是血的帕子随手一甩,“就是我的当家,鹿不品。在外九城插旗摆摊子,小打小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到,权当给你们一口汤喝。可你师父武峰算什么东西?他以为和横翁拜了把子联起手,就能和内城打擂台了?草,你们他妈配吗?”
“哼哼。”高城不怒反笑,他伸着脖子歪着脸,阴阳怪气地说,“不配?强龙不压地头蛇?野种,你搞清楚势态。鹿不品的主子倒了,甄毅在金殿上被砍了脑袋,全族流放!这叫什么?这叫大快人心!”他垂着手弯着腰逼近窥视,“地头蛇被强龙灭了,你如今凭什么在这跟我一口一个拜码头?啊?外九城如今是我们说了算!”
元吉缓缓抬起眸子盯着他,冷笑起来说:“如果地头蛇被灭了,我何必还要在这和你多费口舌?你以为单凭我一个人能说动陈金裘和你做这笔买卖?”他指着外头的方向震声说,“还是你以为,我能调动这崇都的羽林军!”
高城陡然直起身子,他们俩个头一般高,对视之间高城露着尖牙,寒声说:“这事我得问你!那些羽林若不是陈金裘派来的,还能是谁?!”
两人的面门靠的很近,粗重的鼻息间,两人都直勾勾地对视对方对峙。
屋外的雨声很急,附耳听着动静的混混突然扭头,说:“有动静,马蹄声近了!”
马蹄声近了,在漫天的雨水里,那伙身披麻布衣的精瘦汉子已然进了街巷。
所有混混捏紧长棍,盯着木门都缓缓退了两步。
元吉撇眼望门口看了看,旋即回首卷着舌头啐了口血沫子,说:“高城,现在生死关头,情谊就当不存在,咱们只谈这笔买卖。陈金裘有没有派羽林军我不知道,可是你想一想,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外九城四大帮要是被灭了,外九城就必然归入内城城西禁军管辖。而陈金裘眼下被下头的老官吏限制的不得寸进,手底下的兵曹更是对他爱答不理。他若是想一夜肃清外九城,他起码得留有后手,不然这叫自断双臂,活腻歪了找死!”
闪电再度划过长空,透的纸窗泛着蓝芒,照亮了两人对峙的冰冷面孔。
“陈金裘入城后应了秦王的约。”高城戾气很重,“这事你怎么解释?”
“陈金裘如今是崇都唯一能执掌刑狱的人物。”元吉眸里泛着寒,“太子还没定死是谁,你说怎么回事?”
马蹄声在迫近,雷电闪烁间,纸窗外的急雨连成一道垂直的长瀑,晃动间显现出晶莹的芒。
高城涨红的脸色消褪下去,一阵苍白转而浮现,他倒退着步子靠着墙,缓缓滑下去,语调低落地说:“无所谓了,横翁有羽林军相助,我们谁都逃不了。大家……”
他朝一众混混摆了摆手,哑声说:“待会我一人出去,你们都不要出来。横翁不至于赶尽杀绝。”
他要一人扛下来。
混混们登时齐齐看向他,一人陡然跪下去,高声说:“帮主,不可呀!”
其余混混也跟着跪下去,高呼着:“帮主!”
“小二死的时候你们都看到了,出来跑江湖混日子,总有一天要死在街上。”高城抬着疲倦的眸子扫视,“一脚踩在棺材里的日子还过够吗?天下太平了,当官的眼睛就会盯着我们。都不安生,没人能安生。”
“帮主!白马帮赶尽杀绝,那我们也不怕!”一名混混跪着膝行几步说,“可是帮主,小的在街头混了这么多年,就明白一个道理,江湖没有收手留手的余地,我们跟街上的狗一样呀,为了抢一口食,就得拿命去拼!松了口,就会被别的狗咬死!帮主,横翁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们!”
一众混混都跟着附和说‘是呀。’
“为人处世,无非就是这么个道理。”江果走近蹲下身看着高城,“我不像你这般混过江湖,但是我有眼睛,看的到。人要想活命就得用尽全力咬着牙争下去,小二用命替你把命争回来了,你难道就要这样拱手再让出去?”
高城垂着眸哑声一笑,说:“你懂个屁。”
江果无奈,只好侧眸看向元吉。
“跑江湖混日子,的确是半只脚踩在棺材里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混江湖到底混的是个什么?”元吉走到高城身前,“道义、义气、尔虞我诈,这些都是表像。我讲不出来大道理教育你,你是聚龙帮的帮主,你手里捏着你兄弟的命。”
高城暗淡的眸子微微颤动,嘴里说:“我想让他们活——”
“那你呢?”元吉高声打断,他单手扯住高城的衣襟向上提,“起来!”
高城被提着强撑起身子,那血顺着手臂滑向指尖,汇聚成珠。
“我和你不是兄弟,但既然这事是我拉着你入的局,那买卖还是买卖。”元吉松了手,“你和陈金裘做了笔买卖,如今我便也和你做笔买卖。”
高城摊着手看他,说:“什么买卖?”
“我有一件事要查清楚,往后即便我身死,也要查清楚。”元吉傲然直视着高城,“今天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帮我查,我帮你杀!”
高城眸子一凝,问:“杀谁?”
“阻挡你称霸外九城的人,第一个就是横翁。他若想动你。”元吉猛地握拳一锤自己的胸口,然后指了指高城的心口,神情认真地说,“我替你扛!”
轰!
雷鸣暴震,热血突如其来的窜涌进心脏,高城抬眸与之对视,两人四目交接,他在悸动里攥紧了拳头。
“好。”高城侧臂高举,“一言为定!”
元吉握拳与之一撞,说:“驷马难追!”
血珠溅落。
马蹄声在急雨中迫近,四蹄交换踩踏发出啪嗒脆响,横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高城!野种!出来受死!”
……
狂风大了不少,纸窗被震的微微颤栗,屋内的混混沉寂无声地搬开桌椅,清出了一条道路后,他们看向高城的神色不一的流露出紧张和潜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