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夹带着尖啸逼迫而来,大风在霎时间愈发狂暴,风沙犹如从天而降的横下沙雨,落在所有人的肩上发出啪嗒脆响。
“快!”布日古德凝重地喘息着,“在慢一点我们就要死在沙暴里!”
交河不理他,但手上已然加快刨沙的速度,此刻远处的轰鸣声飞速迫近,倾盆的沙尘掩盖了漫天繁星,剧烈的轰鸣声令大地震颤,而狂沙在摩擦间发出犹如厉鬼般的淅淅沥沥尖啸!
迦拿战士们已经挖好沙坑,一个接一个跳进去蹲下身子抱住头。
布日古德飞快地刨着沙土,扬起的沙粒被风一吹就飘散在空中,而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暴飓风袭来,布日古德整个人被吹得向上飘了起来!
轰隆隆!
沙暴已然到来,飓风席卷着横扫而过,布日古德惊骇地在半空中胡乱舞动手脚,而生死危难关头,交河猛地跳起来扯住他的腿裸,两人的体重交叠骤然向下落去!
但剧烈的飓风已然将两人带离沙坑的位置。交河抬起眸,就见身前一道猛烈旋转的漆黑风暴惊现在肉眼中!
“快!”交河猛地一把扑倒他,旋即眯着眼睛指着沙坑,“爬过去!”
布日古德手脚齐动,仿佛一只蝎子般伏地爬行,他率先滚进沙坑中,随即刚朝外冒了个头,骤然被袭来的狂沙吹的满嘴都是沙粒!
他俨然不顾张口咆哮:“把手给我!”
他伸出手,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沙暴,睁眼欲裂地探出了肩膀,手离交河更近一分!
交河浑身已被冷汗浸湿,他在飞快爬行间察觉到脚正不由自主地向上飘,那是沙暴,而且就在他的身后!
布日古德眼见交河就要被沙暴吞没,登时双脚猛踢沙坑陷进去,整个人直起来躬趴在沙地里,双手努力伸直去够交河的手,口中含着沙粒大声咆哮:“把手给我!!!”
交河已然攀爬到与他咫尺之间,两人的手已近在尺寸,他艰难地伸着手,飓风令手臂颤抖乱动!布日古德追寻着去抓!
就在他即将抓到时……
轰!
沙暴在顷刻间陡然吞没了交河,布日古德惊骇地伸着手,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般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被什么给握住了,他登时回过神,双手齐齐扯住那扣着手掌的东西。
往后猛地一拽!
扑腾一声,布日古德从沙暴中竟硬生生地将交河拽了回来!
他臂力很大,几乎一手将交河整个人拖进沙坑中,旋即按着交河的后脑勺向下一压,口中喊着:“蹲下!”
沙暴在头顶剧烈旋转成一团漩涡,漫天狂沙疯狂倾斜进沙坑中,布日古德整个人盖住交河,两人的头伏的极低,在轰隆作响的尖啸声里,布日古德后怕地说:“我以为塔拉腾真神要把你带走了,你真幸运。”
交河没有答话,连起伏的喘息声也微弱了许多。布日古德察觉到他的异样,当即抱紧他,探手摸向他的额头。
触手的瞬间他的面色跟着陡变,手掌上传来的温度滚烫滚烫,他惊骇低喃。
“发烧了。”
……
沙暴的震鸣在大漠绵长不断回荡,沙凹里的营帐上方落着瓢泼的沙粒。
堆砌的篝火里,炭木噼啪炸裂迸射出火花,令盘腿坐在篝火旁的梁封侯睁开了双眼。
他侧头看向蜷缩成虾米的年轻斥候,说:“在给他喝点水。”
“现在的斥候怎么这么娇气?”黑子骂骂咧咧地拔开瓶塞,随即将人扶抱起来,“不过受了点寒,嘿,还能烧脑子。”
“肉体凡胎,常人自然与常人比。”刘台镜用木柴照料篝火,“诸位都是常年在大漠驻扎的斥候。跑马吹沙,习惯了自然无碍。可此人刚入伍不久,水土不服,倒也是意料之中。”
梁封侯闻言看了看病倒的斥候,旋即看向刘台镜,说:“刘左丞擅制兵器?”
刘台镜闻声侧过头,说:“叫大人看走眼了,卑职不擅制器。只因有熟人提携,这才混上考工左丞的职位。”
“马屁精,手上功夫没有,全靠嘴皮子讨饭。”黑子对他不屑一顾,“崇都里头尽是这档子人,没丁点儿本事,吹牛打屁的能耐倒不小。小子。”黑子不客气地看过去,“外头沙暴可不止今天有,往后多着呢。”
黑子冷笑起来,奚落的语气令围坐在篝火旁的斥候们都偷着笑。
“黑子。”梁封侯以眼色制止,旋即淡漠地看向刘台镜,“刘左丞实在人,实话实说,梁某人佩服。”
“大人谬赞。”刘台镜听着外头的剧烈的轰隆低鸣,“大人,沙暴何时才会过去?”
“明早。”梁封侯手搁在膝头,雄鹰站在他身侧的枯木上,“大漠的沙暴都会刮上一夜,第二天才消退。”
这时有斥候面泛忧色地说:“大人,依照尉史大人之令,沉沙营已再推进五里驻扎。我们的斥候和外寇日夜都能看到彼此。这种情况若是在维持下去,巡视的路线恐怕就要暴露,一旦沉沙营暴露,恐生异动。”
“这一点我知晓。”梁封侯点头,“只是我等在中庭边界巡查许久,一日不见迦拿人的军队,我便放不下心离开。”
刘台镜听着话,手中动作缓动令火花弥漫飘零,他说:“我猜外寇久见我方斥候却不曾推进,应也是在戒备我们的动作。”
“同样,他们也在戒备迦拿人。”梁封侯挠着身旁的鹰头,“根据陷阵营的战报,抵达海湾的两万外寇武士与迦拿人迎头对击,外寇死伤惨重。其后迦拿人迁移到大漠右庭的旧址,他们不可能在大漠里一直待下去。天气是其一,还有辎重不好运输,他们的人太多了,迟早要离开。”
雄鹰似享受地歪着脑袋,轻声鸣叫。
“那么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刘台镜手中木柴一点篝火右方的沙地,“要么退到海湾处,那里靠近水源绿洲,可以供给军队食物和水。或者。”木柴点向左方,“深入腹地,进攻中庭,夺其地域及牛羊,辎重之难,迎刃而解。”
“哼。”黑子给那病重的斥候喂着水,“当初甄将军横扫右庭一夜大战。中庭距离右庭是最近的援兵,他们赶破了鞋也到不了。迦拿人不熟地形,贸然大举进攻就是嫌命长找死。再说了,这大漠的沙暴那可是说来就来,外藩定然早就吓地跟老鼠一样在大船上发抖了。大伙都门清着呢。”
斥候们都拍打胸甲表示赞同。
梁封侯是常年驻守满红关的斥候,他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军队的威风,尤其是斥候这类游走在生死边缘的角色,自信有时比勇气更为重要。
他没有反驳,只是盯着熊熊燃烧的烈火陷入思考,那鹰的目光永远和他保持一致,直勾勾的盯着摇曳的篝火一动不动。
轰鸣的沙暴是众人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可这时,一声嘶哑的否决声突然响起。
“不……”
黑子侧过头,看着那喘着粗气的身子转过来,横侧的面孔被篝火照亮。
病重的斥候强撑着颤栗不止的身子,说:“他们绝不会在原地等着。”
梁封侯看向他,鹰的目光亦同望去。
梁封侯眸子凝着,他心中已对这声反驳起了警觉,只是他不肯承认内心的想法,随即问:“为什么?”
“迦拿人来大漠是为了征服大漠。”病重的斥候喉间滑动,慢慢地说,“我们的斥候与外寇的哨兵遥遥相望,彼此对峙。如黑子大哥所说,迦拿人不熟地形,可若是他们有熟悉大漠的人领路,那么天气对于他们而言,已不是威胁。”
“病糊涂了吧。”黑子摸着他的脑门,随即又摸向自己的额头,“定是烧糊涂了。陷阵营可时时刻刻盯着右庭呢,他们若是出兵,我们的鹰肯定早就报信了。”
病重的斥候苦笑了起来,他涩声说:“黑子大哥,若是他们出兵了,可鹰却报不了信呢?”
梁封侯心头一震,那丹凤眼逐渐蹙紧,沉声问:“什么意思?”
病重的斥候抖颤着指了指帐篷上头,颤声问:“鹰能在沙暴里送信吗?”
雄鹰忽地展开羽翼,旋即扑腾着收回翅膀。
一众斥候闻言都面泛惊骇之色,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惊疑不定地喃喃说:“在沙暴里行军,不可能吧?”
“极有可能。”刘台镜将燃成艳红的木柴丢进篝火里,“迦拿大军声势浩大地进驻右庭遗址,陷阵营纵使盯着,也难于在沙暴中巡逻窥视。但若是借助沙暴掩人耳目行军,别说是我们,就是外寇也难以察觉。”
病重的斥候点头,他打起一阵冷战,才说:“不错。”
“这沙暴可是要命的玩意儿。”黑子自我安慰,“不可能的,他们又不是吃的豹子胆,人要是在沙暴里走上一圈,能被吹到几十里外的天上活活摔死。”
病重的斥候仰望着他,冷不丁地说:“他们渡过了大海。”
凶险的大海,高涨的波涛,迦拿人都渡过来了,而且是百万之军。
所有人都加重了呼吸,陷入了沉默。
梁封侯突然在沉寂中站起来,所有人都望向他,随即就听他轻喝一声:“令。”
所有斥候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