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陈金裘打趣,“姑娘名叫不笑,可此时此刻,却在笑。”
“风月之地,不笑也得笑。”甄可笑含着清丽地笑,“卖唱陪酒,歌舞助兴,艺伎卖的就是个笑。”
陈金裘跟着笑,说:“不笑姑娘是个风趣之人,呵呵。”
“三爷,话分两头了。”白衣提醒他,“谈正事。”
陈金裘回过神,当即尴尬地说:“对、对。正事。请问不笑姑娘,元吉可在阁内?”
甄可笑闻言收敛了笑意,她点头说:“在的,他服了药在歇息。”
陈金裘疑惑地问:“元吉病了?”
“是病了。”甄可笑难以启齿,她涩声说,“还在调养。”
陈金裘看向白衣,呐呐地说:“那这……”
“只是要他认人,明日在与他说一样。”白衣用纸扇挑了挑,“之前我与三爷说起这打探一事,其实都是不笑妈妈着手办地。要说这商贾地情况,她最是清楚不过。你若有疑惑,可问她。”
陈金裘看向甄可笑,甄可笑又笑了,这一笑妩媚动人,但这笑颜不似那寻常的艺伎笑地那般花枝乱颤。而是清丽中带着脱俗地出尘意,令人望之生恋,心神驰往。
陈金裘生涩地说:“我今日来是想问那些商贾之事,不知不笑姑娘——”
“三爷是为筹集军粮一事而来。”甄可笑优雅地颔首,“事情地来龙去脉奴家都已知晓,三爷尽可问及巨细。”
陈金裘略感惊讶地问:“不笑姑娘怎知?”
“这朝堂之事皆是男人的事。”甄可笑双手交叠于膝前,“而男人进了这烟云阁,所有的秘密都愿与女人说。朝堂之事,家中之事,商场之事。”
陈金裘明白了大半,他称赞说:“这么看来,这满天下的秘密,女人都知道。”
“三爷取笑奴家了。”甄可笑掩唇现出可爱的神态,“只是温柔乡绕指柔罢了。烟云阁不止在崇都有铺面,远在通州和盘州也有。消息互通,男人的事大多都知道一些。其实这些商贾早年都在崇都行商,但发生了横天倒卖军粮一案后,商贾逃的逃,被抓的抓。可领头人其实根本不在崇都,而在门州。”
陈金裘震惊,说:“据我所知,当年我大哥追查此案多年,而诸多线索指向的领头人就是横天。”
窗外有清风微拂,甄可笑肘间红纱飘扬,她说:“横天只是明面上的替罪羊,这倒卖军粮也不止在崇武年就有,而是从郑国开国以来,上至皇亲,下至官吏都睁眼闭眼装作不知道的规矩。”
陈金裘眼眸微动,看向甄可笑问:“这领头人是谁?”
甄可笑与之对视,平静地轻吐名字:“顾再青。”
……
夏季的月中天气渐热,但春季的冷风犹存。
江果这些时日寸步不离地守在元吉身边,暮云的死给元吉造成了很大的创伤,她感觉的到。从元吉的一睥一笑,举手投足,还有那双愈发冰冷的眸子里。
她仿若看着一个最爱的陌生人。
陈金裘和白衣登门时,元吉醒了,不过巳时刚到,他已经吃上了酒。
烟云阁的侍女送上了热腾腾的早饭,白木耳莲子汤,切段的肉卷,腌制过的干菜泛着淡淡的酸甜香。可他没碰,只是取过那壶春未老微微抿了一口,旋即停下了动作。
在喉间滑动时,元吉怔怔地注视着手中的酒壶,他注视着,沉默着,眉宇紧蹙似乎在思索着。
江果坐在他的身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可搁近他的手却空空荡荡。元吉的手握着酒壶,眉宇在变换间牵动着江果的心跳。
那浓眉微挤,她的手便收拢,那眸子凝重发冷,她的双肩便不自觉的微弓。而等元吉忽然没来由地高举酒壶大饮大灌,冒出嘴角的酒液顺着脖颈打湿衣襟时,她的心便如重鼓敲打,在也静不下心神。
她惆怅地搁下了手里的白粥,望着元吉。
“顾再青早就死了,而留下的商贾却将当年的生意暗自保留运作。”陈金裘看元吉神情异样,不免话语也略显尴尬,“我从名册上留了些名字,都是当年和顾再青同流合污的可疑之人。所以,呵呵……”
陈金裘看向居坐在两人一侧的白衣,白衣明白他不好开口,便用纸扇如往常那般点在元吉的肩上。
他轻笑着说:“所以三爷想让你陪他一道去见见人。”
“把手拿开。”守在门前的聚龙帮混混瞪着白衣的手,“咱元爷的肩膀是你碰的?”
白衣闻言收敛了笑,他撇了混混一眼,然后转向元吉,说:“这人是?”
“高城派给我的人手。”元吉冷漠地撇了混混一眼,“去外头站着,闭嘴。”
他眼神似剑,混混见了顿时收起嚣张地模样,恭顺地跨出雅间,连带门也关上了。
白衣恢复笑意,说:“你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不说这外九城四大街,就是这烟云阁里里外外走进走出的世家公子,见了你都要恭敬地称你一声元爷。瞧着,哼。气派呀。”
他似在说笑,江果便顺着话搭腔,说:“可不是,呵呵。崇都之乱,元吉救驾有功,皇帝还特地在御书房接见他呢。赐了牌子给了官职,可元吉不要。瞧瞧,现在连皇帝也巴结……”
元吉看过来了,那眸子像是含着终年不化的雪,盯着江果令她胆战心惊地越说越小声。
她张了张嘴,话语化作无声。她担忧元吉的喜怒哀乐,更怕惹元吉不高兴。她刚才只是想炫耀,但本意是想逗元吉笑。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种做错事、说错话的感觉。但她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便在慌乱的鼻息里缓缓地垂下头,不敢在说下去了。
元吉看向陈金裘,冷声说:“那些商贾在崇都?”
“多亏白衣派人查过以后才知道的。”陈金裘察言观色的功夫已愈发纯熟,笑的神态憨厚,“原本查出来这人是在盘州。后来仔细一查,这人原来是窝藏在崇都做领头羊,底下的人手都在盘州和通州。不过这些商贾的虚实还未查清。毕竟,人有一张皮,变了样,别人在怎么看也看不穿这皮里面的心到底是什么样。”
“通州的粮仓大多应当都是商贾们的,而盘州的盐铁也还在私贩。”白衣用纸扇轻敲手心,“这些日,满红关的铺子传了消息,红山马道上的商贾多了不少,货车被查出盐铁的更不在少数。这些货,都在往关外偷运,换回来的都是珠宝黄金。”
元吉饮了一大口酒,随即说:“黄金很多?运往何处?”
“很多,从北境运往崇都,有一部分已经运往通州和盘州,但大部分都还在崇都。”白衣肯定地说,“红山马道直通崇都,货车要想走山路根本不可能。这些商贾很小心,先运进崇都,然后分批运往两州。藏黄金的地点也诸多不一。”
元吉不疾不徐地问:“三爷要向这些商贾赊账买粮?”
陈金裘听出他留有下文,便老实点头,说:“是。”
元吉转向白衣,似在确认:“主事的商贾都在崇都,且,地点你都知道?”
白衣纸扇一敲掌心,微微一握,说:“是。”
“陈三爷,横天的案子是封卷了,顾再青的案子如是。”元吉从矮案上抄起酒壶,“这些商贾如若和当年天贪之案有牵涉瓜葛,按照律法,该当如何?”
陈金裘沉吟着说:“这个自然算作顾再青同党余孽,需立案纠察。”
元吉侧首看他,说:“那么,当务之急,三爷要还晋王的情,首要需先赊账买粮。”
陈金裘点头,说:“对,买粮之事刻不容缓,整个夏季的粮,两州、满红关。目前只有他们能给的出。”
“好。”元吉指尖揉着壶耳,“此事我知晓如何办了。三爷,且不论天贪一事,咱们就在明面上说买粮一事。你尽可去找商贾们谈赊账,但不是今日,且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后,你再去谈此事,商贾们,必定答应。”
陈金裘有些不解,说:“三日后去?你能保证商贾将粮食平价赊给我?”
元吉咧嘴笑了,这神情中透着阴邪的意味,他说:“三日后,三爷带上兵曹,身穿官服。商贾定然会答应三爷一应要求。”
陈金裘犹疑地看向白衣。
白衣宽慰地笑说:“元吉如此肯定,三爷尽可放心。”
陈金裘百爪挠心地想问,但元吉却又开口说:“三爷,此事成。你便是欠我一个人情。”
陈金裘眉头微挑了挑,他呐呐地回答:“自然。”
元吉举着酒壶咕咚咕咚灌尽,放下后,他用手背揩着嘴角的酒渍,说:“身体抱恙,恕不远送。”
陈金裘只觉得这些许日子不见的元吉似变了个人,但他却又说不出怎么个变法。
白衣不在意,他起身招呼陈金裘起身,然后深深看了元吉一眼。随即便和陈金裘一道出门离开了。
元吉喊了混混进来,对其耳语了几声。混混听的连连点头,随即一抱拳,又再次出了门。
屋内,江果和元吉静坐着,酒壶空了,侍女会再送进来。可两人在长坐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尴尬和沉默萦绕在空气中。
江果没了食欲,但仍然捧着渐凉的白粥。
她打破沉默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