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牟利,此中有利息。”金算盘推诿地转移话题,“不过是蒋年华想着利滚利。”
“不。”刘台镜眼睛一眨,眼神陡然犀利,“他根本没想让江子墨还。这粮食和钱都是他送的。”
刘君悦抱着双臂,说:“你无须在巧言包庇,此事江子墨在狱中都告诉我了。”
金算盘抬起的眼神满是恳求,他硬撑着说:“蒋年华为烟州出钱出力,此人有慈悲之心——”
“不对,你还在撒谎!”刘台镜额前的珠帘不断互相撞击,声音像是震动的雷鸣,“资助江子墨的从来不是蒋年华,而是他的主子。顾再青的后嗣!”
金算盘五指收紧,宽大的长袖虽盖住了,可他的头却不自然地抖了抖。
刘君悦上前拿起那顶獬豸冠,说:“你早年在崇都打拼,应该知道白手起家得有多难。可你做到了,万中无一。发家几乎在一夜之间不说,外九城的青楼更是连夜崛起。而资助你的人,正是蒋年华,或者说是蒋年华的主子。你追查蒋年华是因为你怀疑他是顾再青的人!”
金算盘侧首倏地抬头,他神情倔强地说:“臣先有一言,臣当年发家皆是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
刘台镜闻言鼓起了掌,他说:“金算盘,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血性的直肠子。口口声声张口闭口都是蒋年华,却不揭露当年资助你的正是顾再青。你起初怕是不知道蒋年华的身份,可等查清了才这般想方设法包庇,为的是什么?还他一个知遇之恩?”
金算盘咬死了话,说:“臣说了实话,不曾受过什么资助。”
“你撒谎!”刘君悦端着獬豸冠,“你分明是查到了源头,知道顾再青的后嗣还活着!现下是怕抖搂这人的身份担心牵连到他。顾再青当年犯的贪渎之罪叫先帝抄了全家,其罪九族株连斩首之刑。这人若是被查出是顾再青的血脉,他必死无疑!”
金算盘当即扣首,高声说:“没有此事,臣之罪,臣一力承当!”
刘台镜探手捏住金算盘的下巴,他强行将对方惊恐的面容抬起来,说:“嘴硬,有血性。而今陈金裘已经南下,不日就要到烟州,他随身带着朕的圣旨,奉旨稽查乱臣叛逆!”
金算盘瞳孔骤缩,他哑声恳求说:“陛下仁慈,陛下,臣恳求陛下,放过他!”
刘台镜抽回手,森然地说:“不是朕要杀他,是天下黎明百姓要杀他。”
金算盘陡然绷着脖子上青筋高喊:“不是!天下黎明百姓怎会要杀他,分明是他救了这天下黎明呀!!!”
金算盘哀嚎着叩拜下去,口中连连高喊‘求陛下宽仁,求陛下宽仁!’
刘台镜仰起身子,说:“天贪余孽,如蒋年华这等奸人在九州囤积粮草,致使九州各地粮草市价不一。国库空虚至此,晋王生前甚至还要问商贾借粮。皇子向商贾卑躬屈膝,天下要区区商贾救济。这岂不是在评判我郑国帝君昏聩,治国无方吗?!”
“顾再青纵使祸害九州,可当年他被押解入都,陛下可曾见过那公堂府门前是何等景象?”金算盘红了眼,“万民于府门前跪求陈榆晚大人高抬贵手,放顾再青一条生路。顾家的金山银山多如牛毛。可那皆出自百姓,归于百姓!九州饿殍遍野,哀嚎四起,是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灾祸,叫流民不至于易子而食!”
刘台镜冷笑两声,说:“呵呵,照你之意,他顾再青还是个大善人?他若是善人,为何不拥兵自重,翻了这无能的郑国?!”
金算盘膝行向前,手颤抖地盖在刘台镜的靴上,他恳切地说:“陛下,顾再青已经死了,难道就不能放那人一条生路吗?”
刘君悦叹了口气,她似无奈地摇头,说:“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出那人吗?”
金算盘面色泛苦,他悲然地望着刘君悦,颤声说:“求公主,高抬贵手。”
刘台镜招手拿来獬豸冠,他掸了掸后替金算盘戴好,说:“朕今日叫你来便是与你说上一事。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朕赏识你,等除了此人,连带抄没蒋年华的商会,国库一事还需你来打理。”
金算盘闻言双眼一亮,他急切地说:“那那人是否——”
“那人必须死。”刘君悦无情地打断话,“郑国律法公正严明,他若是堂而皇之的躲过,那便是法无度,官无眼。而今是定北初年,郑国不能开此先例。”
刘台镜拍了拍金算盘的肩膀,旋即与刘君悦一同朝着长岸走去。
那轻轻的拍打像是重若千钧的大山,金算盘颓然地瘫坐下去,他呆呆地看着前方,只觉得双眼里的视线一片模糊。
许久,他望着看不到的天光,嘶哑地自言自语:“顾大人,金某守口如瓶,可终究还是……”
他张开的嘴没有话语在吐出,只因萧瑟的秋风掀开了地上的那本账本。
他的目光被吸引着定格在那清晰分明的墨迹上,在那落笔的地方是一个写的极为好看的名字。
他看着这个名字,眸子缩起,浑身的血都在刹时冰凉。
顾遥知。
……
重新走上这条路的感觉很奇怪。
马蹄踏过生长过茂的芦苇,陈金裘的目光追随脚下每一寸踏过的土地,从婉颜崎岖的小路看到了远处的夕阳。
那橘中带着赤霞的美景下方是一处高耸且宽广的大坝,夕阳下的人影攒动,陈金裘隐约看到了一个人站立在大坝城头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三爷,翻过这座山就到了。”老实骑马跟在他的身后,“终于能见到大爷了,自从入夏至今三爷都没能和大爷见上一面,今日能得见,三爷,高兴坏了吧?”
陈金裘牵着缰绳身子微晃,他笑着说:“就数你多话。”
老实憨厚地笑起来。
车队走的很快,过了山岭便是一条康庄大道,他们一路骑马进了城。
城内的气象与之陈金裘离开前已是大变,变化万千不说,就连原本破旧的民舍都翻修改建,淳朴的百姓从身侧走过,面上皆是喜开颜笑的表情。
陈金裘骑马行走在古旧的街道,他注意到这条街道修宽了,而且还有不少来往的货商和行脚客,其中还有正要归家的工匠和伙计。
他的目光顺着人群看到了不远处的港口,新木铺开的码头在夕阳下映映生辉,大船在水中浮沉微摇,伙计奔走在甲板两头忙着搬运货物。
陈金裘喃喃自语:“他真的做到了……”
车队顺利抵达了廷尉府,门前正有一奴仆在扫地。
陈金裘翻身下马望着那奴仆,那奴仆也跟着看过来,等他看清陈金裘的面容,登时失声大喊。
“三爷!”
这一声呼喊响彻大街小巷,奴仆惊喜交加神色慌乱地踉跄,他急忙地朝府内跑,边跑还边喊着。
“大爷,大爷!三爷回来了!”
陈金裘和老实对视一眼,旋即笑着指了指那慌乱的奴仆。
只等片刻后,那奴仆又转而奔回来,上前就是匆忙地揖礼,他满头汗渍渍地说:“三爷,大爷在书房忙着,小的不敢打搅,您看。”
陈金裘摆手示意,随即一引袖袍,说:“我去见大哥,你和老实收拾收拾,给腾几间房。”
奴仆兴高采烈地往后头翘大拇指,说:“房间有的是!三爷,您里边请。”
老实从车上卸着行李,他探出脖子笑骂:“嘿,几个月不见还拿腔拿调的,跟谁学的这是。”
两人嬉笑地抱在一起,陈金裘也笑着进了府门。
他沿途巡视四周的装潢,州牧府与他离开时略有改变,不过大致还是如同过往那般。
院里的圃田开垦了半亩,里面种着金黄的农稻。他望向屋檐,屋瓦都修缮过,飞檐上还覆着绿苔。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好似一间民间村舍。
陈金裘感慨良多,随即穿过长廊进了后院,驻足在书房门前。
那方纸窗半开,陈金裘慢慢地渡步走近,从虚掩的窗扉间看到了神情专注的陈丘生。
那笔毫未点,字迹回锋有力,点拨之下自成韵味。
夕阳照射在陈丘生的侧脸上,他专注忘却周遭,直到一轮阴影盖住了笔下的图纸,他这才回神抬头,向着窗外望去。
“大哥。”
这一声呼唤饱含压抑的激动,陈丘生眼睛逐渐地睁大,怔怔地注视。
陈金裘站在窗前,神情激动难以言语。
陈丘生手中的笔忽地轻轻倒在桌案上,咕噜噜滚动留下长长的一条墨迹。
“三弟。”陈丘生薄唇蠕动着,“你……来了。”
陈金裘擦拭眼角因为激动溢出的泪,他吸了口凉气才说:“南下来看你,跑了几夜马寸刻不停,终是见到了。”
陈丘生开怀地笑起来,他抬手召,说:“进来,让为兄好好看看你。”
陈金裘应了声,旋即迈步进了书屋。
“几个月不见,大哥痨疾可好些?”陈金裘手里提着药包,“这是母亲吩咐我带的药,她挂念着你呢。”
“病轻了,清晨起来也不咯血了。”陈丘生招手示意他坐下,“母亲可还好?”
陈金裘坐下后将药包搁置在桌案上,说:“母亲身子骨甚好,闲时刺绣插花,精气神看着都不错。家中也都好,至于刑狱小弟都打理的妥当。大哥来日归都,刑狱也还与过去那般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