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微宁笑看着梁修凯,脸上依然是清浅的笑容。
将近四年未见,这位老人霸道强权的做派始终没多大的变化。
他以自我为中心,表现着身为上位者的权威。
但凡周围有人大胆忤逆他,他就像一头苍老的雄狮毫不留情撕咬着他们,发泄不被奉为神明的愤恨。
“梁老先生言重了,咱们彼此彼此。”盛微宁眉梢眼角蔓延着冷意,云淡风轻开口:“况且,我也从没想过利用孩子让您对我改观。”
无论过去多少年,身份又如何转变,盛微宁骨子里的傲气与功利性一直没变过。
她不屑于讨好任何不能为自己带来利益或温情的人,也不会为了迎合对自己深恶痛绝的人从而出卖真正在乎的东西。
梁修凯腮帮子紧了紧,陡然沉下脸,看向程晏池指着盛微宁愤然出声:“瞧瞧,这就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女人,目无尊长,连向我低头都做不到,她就这么傲?”
程晏池瞥了眼脸色平淡又冷静的盛微宁,勾了下唇:“舅舅,您对她的憎恨根深蒂固,她低头,只是能让您享受凌驾她的优越感,绝不可能真正令您接纳。”
“是啊,所以我何必伏低做小给您践踏我的机会。”盛微宁采了阳光的瞳孔明亮异常,似笑非笑:“我从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您不早知之甚深?”
尊老爱幼的道理她懂,她也并非没大没小的人。
只不过,所谓涵养是互相的。
今时今日,她还愿意心平气和站在这儿跟差点害自己失聪的人交流,无非不忍程晏池为难,梁修凯能不顾体面倚老卖老,她却不能无所顾忌恃宠而骄。
毕竟,她女儿还需要在梁家出入。
梁修凯眼神锐利地审视盛微宁,阴骘面庞爬上丝丝戾气,周边还有梁家人过往,他本想当即不顾场合臭骂两人一顿,然而……
周继业在旁边暗暗推他一把。
他侧首,周继业使了个隐晦的眼色。
梁修凯顿时想起唐尼说过的,梁家某些人对萌萌两姐妹不以为然。
再瞥向镇定自若的盛微宁,梁修凯憋着的闷气儿越发不顺。
如果盛微宁的性子能稍微柔顺卑怯,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恼恨。
既然是她父母害死梁婧宜,她又蛊惑程晏池不敬长辈,见了他,就该低声下气!
“当妈的不检点自己,将来影响的还是孩子。”梁修凯语气沉沉地说完,杵着手杖起身,越过程晏池身边时,他冷冷斜睨过去:“葬礼结束,你就把她带走。”
程晏池默然垂眸,侧脸线条毫无起伏,寒玉般的瞳眸岑寂清漠。
“我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你们留点颜面,你们自己也别得寸进尺。”
梁修凯摩挲手杖镶嵌的硕大翡翠,花白的眉毛压在浑浊的眼眸,粗哑的声音自齿缝碾压着:“我知道你把她带你妈坟上了,亏你做得出这匪夷所思的事,也不怕气得你妈投胎都不安宁,你还给盛志豪夫妻上坟?你简直……”
“这么逼他有意思么?”
盛微宁冷然一笑,直视梁修凯,语速不疾不徐:“我和他都没回避过那件事,可你三番两次提醒他,你从头至尾考虑过他的心情吗?不要总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施压,他没给我爸妈上坟,只是陪我祭拜而已。”
顿了顿,盛微宁罔顾梁修凯寒冽的逼视,淡声补充:“我也确实羞于出现在婆婆的墓前,但这是我唯一能替父母弥补过错的方式,我会一直坚持下去,不管你同不同意,正如你当初反对我们在一起,而我也说了再不会想着离开他。”
程晏池眼波闪烁,侧首淡然看一眼盛微宁,胸腔逐渐腾起一股沁透心肺的暖流。
“舅舅,萌萌两姐妹需要一个真正健康又健全的家庭。”
程晏池缓缓牵住盛微宁的手,镜片后棕黑的瞳孔凝聚一道清光,声量沉稳:“我不希望她们将来也经历我们经历过的痛苦。”
梁修凯目睹两人情深意笃的一幕,唇线抿得笔直,半晌,气势凌然地冷笑,他又看了看盛微宁,尔后头也不回离去。
周继业紧随其后,步子忽然慢了半拍,侧身瞅着程晏池,话却是耐人寻味:“你舅舅还是挺喜欢她们的,有空就带她们回意国玩玩。”
小孩子离不开母亲,双胞胎若是身处异国他乡肯定非常思念自己的妈妈,盛微宁也能借此在庄园外逗留。
久而久之,梁修凯总能摒弃一些偏见。
盛微宁心念一转,眉骨掠过一抹触动,抬眼衔接周继业极有分量的视线,脑海忽然浮现当初利兹被他威逼利诱的情形。
世事难预料,彼时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周继业会救她的孩子。
周继业拍拍程晏池肩头:“你舅舅老了,我们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懂吗?”
程晏池冷峻的神色倏忽迷离,失神片刻,在周继业的手背用力按了按:“我明白。”
周继业又转而扫向盛微宁,眸光深沉,只言片语未留便走远了。
盛微宁安静敛眸,握紧程晏池的手,眼底涌现和煦的光芒仰望他:“我陪你。”
夫妻多年,已经拥有不言自明的默契。
程晏池的指腹满是眷恋抚摸过盛微宁腕骨:“嗯,我也陪着你。”
*
周继业给出的建议确实颇有成效。
后来的两年,因为萌萌两姐妹的关系,梁修凯终究松了口,允许盛微宁能进入庄园,双方勉强维持表面的和睦,梁家人对她们的态度也不再生疏。
直至梁修凯去世的那一年,这种刻意营造的假象才被打破。
梁修凯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能撑过八十岁已不容易。
凌晨接了电话,程晏池一家四口连夜坐飞机去意国。
白发苍苍的周继业在病房外踱步,见到他们,无奈摇摇头:“医生尽力了。”
程晏池紧紧抿唇,喉头动了动,心口犹如被重击,沉静的神情瞬时大变。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拉着盛微宁的手,眼里隐约水光流转:“舅爷爷会死吗?”
眼见程晏池准备抬步进病房,周继业皱眉,突然拦在前面。
“周叔,”程晏池的眸色清冷欲滴:“是舅舅要你这么做的?”
周继业的目光平移,轻轻定格盛微宁身上:“老梁想单独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