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陆平一直觉得沈雨泽身上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奇妙味道,平时在教室时并不明显，但是一旦两人处在私密空间时——比如沈雨泽的车子、陆平的房间、或者像现在这样距离过近时——那种味道就会漫入陆平的鼻尖。

它就像是一件挂在晴空之下的白衬衫，带着太阳的余温,和风的清爽。

陆平从来没穿过白衬衫。

白衬衫太不好打理了，领口袖口腋下都容易泛黄,而且他每天都要去爸妈的摊上帮忙,穿白色的衣服很容易弄脏；中学时，他有一次差一点就要拥有自己的白衬衫了,那阵子学校组织合唱比赛，陆平铆足了劲，每天练歌，就连放学时都要哼着歌回家……可惜在比赛前夕，他的位置被音乐老师给了其他同学，于是他又一次和梦寐以求的白衬衫错过了。

明明沈雨泽从来没在陆平面前穿过白衬衫,但陆平偏偏觉得,沈雨泽身上的味道是属于白衬衫的。

那种味道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又清高纯净，又矜持骄傲。

这是属于陆平的小秘密,他不想告诉沈雨泽。

两人拍完照片,老板娘立刻把照片打印了出来。她一共拍了两张,两张照片在细节上略有不同。

第一张照片,高个子的少年表情沉静地望向镜头,身旁稍微矮一些的男孩侧头偷看他，不知是不是闪光灯的原因,男孩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有光。

第二张照片,他们站得极近,肩贴着肩,少年抬手揽住身旁男孩的肩膀。照片中的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微风吹过他们的发梢，倾听他们的笑。

原本还嫌拍照麻烦的陆平，在看到这两张照片后，立刻转变了态度，对两张照片爱不释手。

老板娘把照片贴在宣传板上，又问他们：“照片拍的这么好看，我再打印两张，你们拿回去做纪念吧。”

陆平当然乐意啦：“阿甲，那你把第二张照片打印两张吧。”

他最喜欢第二张照片，就是沈雨泽揽住他肩膀的那一张。虽然他们千差万别，但他们也可以在某一秒打破这个界限，成为并肩而立的朋友。

没想到陆平话音未落，沈雨泽忽然开口：“不，还是各打印一张吧，我喜欢第一张。”

“？”陆平不解，“可是第一张照片我没有看镜头啊！”

“虽然没有看镜头，但你不是在看我吗？”沈雨泽轻笑，“陆平，我允许你一直看着我。”

陆平：“……？”

是他多心了吗，这话怎么听上去仿佛意有所指啊？

……

他们回到陆家时，太阳都快落山了，虽然陆妈妈很是热情地挽留沈雨泽，但沈雨泽并没有留下吃晚饭。

沈雨泽离开时，陆平牵着妹妹的手，一起送他上车。

安安这一下午都在反复试穿沈雨泽送她的公主裙，沈雨泽出手阔绰，除了五条裙子以外，还送了配套的衣服和皇冠，甚至还有小公主的过家家玩具。安安穿上艾莎的蓝色公主裙后就舍不得脱下来，小手抚摸着裙摆上blingbiling的亮钻，说周一要穿去学校给她的小姐妹看。

她见沈雨泽要走了，忙跑过去，依依不舍地扒住后排车窗，不肯让沈雨泽就此离开。

陆平提醒她：“安安，这样不礼貌，司机叔叔没办法开车了。”

安安却不听哥哥的话，垫着脚往车里张望，圆圆的眼睛眨啊眨啊，问沈雨泽：“王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她家玩呀？”

坐在车内的沈雨泽听到这个称呼，不免惊讶。他问她：“为什么叫我‘王子哥哥’？”

“因为、因为你长得好看……”小姑娘红了脸，一手抚摸着身上的蕾丝，“还送了我漂亮的裙子！只有王子才会送女生裙子。”

沈雨泽：“你记错了。”少年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幻想，“送给灰姑娘裙子的人明明是仙女教母。”

陆平：“……噗。”他忙捂住嘴，生怕被妹妹小拳猛锤。

安安听到沈雨泽不是她的王子殿下，一朵小花瞬间枯萎下来，小嘴撅的可以挂油瓶了。

沈雨泽不是以女孩眼泪取乐的黑心大魔王，见状，他从车窗内探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虽然我不是你的王子，但是我看到，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王子了。”

“咦？”安安连忙追问，“是谁呀，是谁呀？”

沈雨泽并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略过安安的头顶，看向了站在安安身后的那道身影。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平再次被熟悉的羞窘所淹没，但是这一次，脸庞燥热的男孩并没有移开视线。

“再见。”沈雨泽用无声的口型告别，“王子殿下。”

……

这天晚上，陆平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安然入睡。

他想睡又不敢睡，他怕天亮后，他会发现沈雨泽的出现仅仅是他在永无止境的孤独中做的一场美梦。

——不，这不是梦。

陆平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沈雨泽来了，他真的来了。他吃了我亲手做的泡虾，把红糖味的梅花糕让给我，和我一起骑马……我们拥有了很多回忆，他是真实存在的！

明明在几个星期以前，他们还是远隔千里的陌生人，沈平只能隔着网络悄悄幻想沈雨泽的一切；但是现在，高高在上的完美神明听到了他最虔诚的信徒的祈祷，降临在了他的世界。

不过，经过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接触，陆平发现，沈雨泽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完美男神。

至少真正的神仙不会海鲜过敏，也不会为了躲避月考故意请假。

想到这里，陆平没忍住缩在被窝里偷笑。

他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他和沈雨泽亲密无间的站在马场内，没有一丝距离。

他实在太喜欢这张照片了，回家后，他立刻把这张照片装进了相框中，放到床头柜上。

看到这张照片，陆平心中的雀跃又压不住了。他看了又看，尤其是沈雨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直到现在他依旧能回忆起沈雨泽掌心的热度。

在学校时，沈雨泽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洁癖，他十分讨厌与人接触，遑论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但是这张照片里，沈雨泽却是那么主动……这说明在沈雨泽心中，已经认可陆平这个朋友了吧？

陆平越想越开心，他恨不得推开窗户，冲着星空大喊出他的快乐。

但是不行，爸爸妈妈都睡了，左邻右舍也沉入梦乡，他若是喊出声，估计全镇人都要被吵醒。

可是他好想秀啊，真的好想秀啊！

他抑制不住了！！！！

陆平的手摸向了枕头下的手机。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壳时，他迟疑了一瞬，但最终，想要被认可的渴望战胜了一切。

他点开partner软件，用手机把相框里的照片翻拍下来。

@fake-diamond：今日和朋友一起骑马，很开心。【分享照片】

在发布照片之前，陆平犹豫过要不要用贴纸挡住自己的脸，但某种微妙的念头让他决定放弃遮掩。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真实样貌面对粉丝，他不知道粉丝们看到他，会有什么评价。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不敢去猜。

他心底升起一分渺小的勇气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希望真正的自己被看见、被肯定、被认同。

他不想再躲在神明身后了。

陆平鼓起勇气，点击，发布。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本以为这么晚了，粉丝们应该都睡了，他却忘了今天是周末，夜猫子党们都精神着呢。

照片刚一发出去，就涌进来十几条评论。

“第一！男神也没睡吗！”

“呜呜呜呜好久没看到博主的照片了，又有新照片可以养眼了！”

“《关于我的网络稍微卡了几秒就错失沙发这件事》”

“我靠，男神身上的衣服居然是c家秋季新款，前几天某明星刚穿过同款！”

在这些没什么意义的日常彩虹屁之后，陆平终于等到了他想看的评论。

“咦？站在男神身边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好羡慕！我也想和男神做朋友！”

“不是说帅哥只和帅哥一起玩吗，博主的朋友颜值很一般啊……”

“楼上太没礼貌了吧？博主几乎没发过合影，这次能发合影，说明是三次元重要的朋友。他虽然不算帅，但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博主那么有钱，朋友应该也是哪家的贵公子吧？”

“我放大照片仔细看了一下这位朋友的穿着，呃，衣服裤子都是快销品牌，加起来应该不超过两百，最尴尬的是鞋……”

“那双鞋一眼假。”

“一眼假+1”

“穿fake的滚出拆那！”

“博主不要和fake狗做朋友，自跌身价。”

“假货就是假货，永远真不了。”

陆平根本没有料到，他因为一时兴奋贴出去的照片，居然会引来这样的评价。

陆平脚下的那双鞋，是爸爸之前在夜市上买的。陆爸爸哪里知道什么真鞋假鞋呢，他觉得好看，特地买回来送给儿子。陆平不愿辜负父亲的一片心意，天天穿着去上学。

被别人说穿假鞋，陆平不在意；被别人说长相普通，陆平也不在意。人贵有自知之明，陆平向来明白，他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难过呢？

他盯着这些评论，每刷新一次，就有新的利箭向他射来。

原来在外人眼中，他和沈雨泽是如此的不对等吗。

财力不对等、家世不对等、外貌不对等，他站在沈雨泽身边，没人觉得他们是朋友，只觉得是一只胆大包天的小老鼠，妄想去攀月亮。

刚才那股迫不及待想向世界分享的欢欣与快乐，转瞬间就坍塌成一片废墟。

陆平难受的要命，哪里还敢看评论？

他匆匆删掉了那张照片，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自取其辱的事情了。

没想到他删掉照片没多久，系统提示他有一条新私信。

他揉揉通红的眼睛，点开了那条私信。

@rainy：为什么删掉照片？

@rainy：你和你朋友的那张合影很好看。

@rainy：你们很般配。

陆平：“……”

他鼻子一酸，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到底哪里来的黑子，说话居然这样阴阳怪气的！！前一秒粉丝还在说“和假货做朋友是自跌身价”，下一秒黑子就说“你和你朋友很般配”。

般配个大头鬼啊！！

陆平不愿和黑子多费口舌，动了动手指，把@rainy拉进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