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淮联系郑暮潇是在第二天。
电话是在办公室打的。他一早来了公司,沈西桐竟比他还要早,正坐他办公室里看新闻,见他进门来,指了指给他带的早餐。他没胃口,打算跟助理要一杯咖啡醒神,刚转个身又立即回头,最终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喝。
电话先打去给梁相宜,梁相宜起初没接,隔会儿又主动打了回来。
“抱歉,刚在开会,”沈西淮这通电话的目的显而易见,梁相宜也并不含糊,“我就直接说了,昨天我们只决定针对这次新闻作出应对,但刚刚开会我们改主意了,打算把以前那些造谣的人一并给起诉了。”
这个决定并不突然,早在很久之前,梁相宜就因为受不了那些恶意舆论动过起诉的心思,但最后都因为不想自我内耗而不了了之。而这一次舆论比以往都要严重,又牵扯进了陶静安,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又问对面,“你们打算怎么做?”
沈西淮语气平直,“请你们帮忙。”
梁相宜有些错愕,“怎么帮?”
“我会联系郑暮潇,建议他直接报案,你们再出声明。”
梁相宜反应两秒,“你们呢?”
“暂时不报案。”沈西淮停顿两秒,“我马上给郑暮潇电话,回头再联系你。”
那边也怔了下,又忙说:“他就在我边上,我把电话给他。”
电话里有轻微的响声,紧接着传来郑暮潇的声音,“沈西淮?”
“对,是我。”
“陶静安怎么样了?”
沈西淮沉默着,他早上给柴碧雯去了电话,请她去粮仓口坐一坐,她比他会讲道理,可以安抚陶静安,而陶静安昨天睡前也答应他不再看新闻。
他回:“不知道。”
陶静安以前说过,她并不在意网上那些说法,但这次完全不同,而很多心理创伤也无法立即被察觉,所以他确实不知道陶静安怎么样。
只是这个答案在郑暮潇听来多了一层意味,他无声叹息,语气诚挚:“抱歉……”
也再说不出别的,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沈西淮一时心情复杂,按了按太阳穴,那边又问:“你刚才说的报案,是针对那些泄露个人信息的账号?”
“对,”他语调往下沉,“这些人必须承担法律责任。”
“陶静安会一起去么?”
“如果你有报案的意愿,我不打算让她去。”
郑暮潇意会过来,沈西淮铁了心要揪出那些泄露陶静安个人信息的人,但一旦报案,陶静安必须配合去公安局做笔录,过程中不得不又一次直面那些舆论,沈西淮显然不希望这样的状况出现。
“你说得对,这些人必须承担法律责任,看起来也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我待会儿就去公安局。”
和陶静安一并被泄露个人信息的还有郑暮潇,聚点原本打算将所有证据资料一并收集,再移交给法院提出诉讼,但这和郑暮潇个人去报案并不冲突。
沈西淮暂时松了一口气,开口只两个字,“谢了。”
郑暮潇蓦地百感交集,心情说不上来的微妙,他又默默叹一口气,“陶静安因为我被牵扯进来,我道歉还来不及……”
他张了张嘴,犹豫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网友凭借几张照片歪曲事实,又通过非正规渠道泄露个人信息,但有句话算是歪打正着,他曾经确实把陶静安放在一个很特别的位置。
陶静安和他坦言过,她很感谢他高中的时候当她的同桌,给她讲题,带给她动力。他对此很意外,事实上他认为这不值一提,相比起陶静安带给他的,他带去的那些压根算不上什么。他整个高中都在埋头读书,认为这是唯一的出路,但生活总是变换着方式来试图击垮他。他为了省钱不吃早餐,陶静安给他买,交不起补课费,陶静安夹在书里坚持要把钱给他,实际上她自己过得很节省,他也有茫然动摇的时候,但只要看见陶静安那张透着坚毅的脸,他就能把事情往好处想。
他尽量避免一切交际,但陶静安鼓励他去打友谊赛。他以前也打球,老小区的篮板都快要被他砸烂了,后来他爸妈离婚,他跟他妈搬离小区开始租房住,往后除了体育课,他再也没碰过球。他每晚回家会偷偷干一些体力活挣点钱,身体素质还过得去,或许也因为太久没打,反而有些运气,友谊赛竟连胜两场,连带着也听了一些八卦。
球队里的后卫私下里问他,是不是在跟陶静安处对象,他当时皱了眉,果断地否认,后卫竟然很高兴,说想追陶静安,他并没有什么立场,但仍然告诉后卫,陶静安肯定不会谈恋爱。回去后他一直有点生气,也说不上为什么,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找到了原因。
他曾经有过误解,试过给陶静安带花,约她看电影,也产生过一些想法,但陶静安太坦荡,坦荡到让那些误解数次消除。他慢慢意识到和她之间的差异,他很愿意听陶静安说她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但他并不怎么懂,也没有太大兴趣主动去了解,所以始终只能处在倾听的位置,而他除了学习和打工,没有太多事情可以拿出来跟她讲。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始终带着一点儿期待。他给陶静安买去匹兹堡的机票,希望她可以散心是真,带着私心也是真。站在计算机系大楼门口的那晚,夜里的星星亮极了,但在他眼里比不上陶静安的那双眼睛,那些话几乎就要说出口了,是陶静安没让他说下去,她说谢谢他请她来cmu玩,就这样一句,他听明白了。倘若那些话说出口,他不知道还能跟陶静安做多久的朋友。即便没说,陶静安那次也很快回了伯克利,她原本会多待上几天的。
他那段时间有些低落,直到去硅谷实习,重新跟陶静安见面,他再次发现了,她总有化解尴尬的魔力。后来他庆幸陶静安阻止了他,除了跟陶静安做朋友,他想不到任何比这更好更舒适的相处关系。
但现在两人的关系被误解,被歪曲,他不需要跟网友交代事实真相,但他不确定要不要跟沈西淮解释。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多余。沈西淮可是陶静安的爱人,而陶静安总是很擅长处理各种各样的关系。
他把手机递回去,梁相宜忽然对着电话那头笑了,“不好意思,现在实在不是该笑的时候,但这个状况确实有点搞笑,没想到会因为这个事情,你主动来联系聚点。”
沈西淮不置可否,“有机会再合作。”
电话挂断没多久,又接到他爸从香港打来的电话,紧跟着陆陆续续收到他妈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陶静安正蹲着给binbin喂吃的,脸上带着笑,他指腹触上屏幕,拂过她轮廓,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仿佛能听到在咚咚作响。binbin这家伙是很讨喜的,等过几天有空,他去把8号那个珍珠鱼皮玄关柜搬来给他抓着玩。
陶静安带着binbin出门玩儿了,就在巷子里,碰上一只体型比binbin还要大的萨摩耶,陶静安用两只手才勉强抱住萨摩耶的身体,binbin埋头蹭她的腿,显然是不高兴了,一副委屈的样子。他甚至猜得到,陶静安会怎么揉binbin的脑袋安慰他,binbin是很会撒娇的,而陶静安总是给他很多的爱。
下一张照片,陶静安看向了镜头。
他几乎立即就按灭了手机,那种无所适从的感受再次包围上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和昨晚一整夜的感受如出一辙。
他没来由地不敢看她,即便是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