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喊了一声,小猫咪别别扭扭地看着他。
见他一直没有收回手，伸了只爪子搭在他的手掌上，将他的手掌摁下。
他再度伸手,只想去碰小猫的头顶，却又被她躲开。
这回,竟是连头也不让摸了。
黎昀呼吸一顿,收回了手。
他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涩意,却未说什么。
小猫似乎是怕他生气，在他的面前滚来滚去,滚乱了一身的毛，又凑过去让他梳理。
黎昀看着她那乱糟糟炸开的毛发，又看着她那亮闪闪的眼睛，终究还是将手落在了小猫的脊背上。
他的手指在她蓬松的毛发间梳理，指腹轻轻摩挲。
小猫儿舒服地趴下,眯起眼睛。
他趁她不备,抬手拨开她耳边毛发,检查是否她长角之处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手刚一落上去，就听小猫一声：“嗷！”
小猫瞬间又炸了毛，跳了起来,凶狠地看着他。
然而由于它眼珠与脸颊皆是圆圆滚滚，在这没长开的面孔上,这凶狠着实没有半分威慑力，反倒显得……比平常更加可爱。
鎏金的瞳仁中又是愤怒，又是不解,似是还有些委屈——
之前他不愿摸她,现在她主动避开,为何还要故意来碰她？
黎昀与她对视半晌,低头认错。
他握着斩风，割开道口子，递到她唇边。
“初七，”他从善如流地道歉，“我不碰那儿了。”
小猫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他，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
片刻后，它凑上前来，吮上了他的手指。
黎昀望着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小猫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个好哄的性子。
方才他看得清楚，她长角之处好端端的，没有伤口。
为何……忽然便不让他碰了？
……
南絮并不知道自己让黎昀困惑了一个晚上。
她喝了血之后，感觉特别舒服，还……
有点撑。
这倒不是因为喝了太多血，而是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好像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一样。本身这段时间，她休养的还不错，身体有在慢慢恢复，她也慢慢在吸收周围的灵气——
前两天，因为听了周胜男的一番话，她似乎又有所顿悟，一大波灵气涌入了她的身体。
她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状态：
撑着了。
这种经脉中的撑，有点像是吃多了肚子胀气，又有点像是手脚浮肿。
南絮一开始还不觉得，后边就变得难受起来。
她“呜呜”地冲黎昀叫着，黎昀听她叫得可怜巴巴，还带了几分凄惨，微微蹙眉，探入了她的经脉。
灵力一探进去，他便发现了不同。
原本她身体里的灵力紊乱不定，才给她的身体造成了如此多的伤口。并且，每当他探进去，她的灵力便会凶猛地反扑上来。
现下，她经脉中，灵力鼓鼓囊囊，滞塞得一动不动——
竟是堵住了。
这种状况……
黎昀尝试着用灵力探入她的丹田。
妖丹结成的位置也被称为丹田，然而妖修与人修不同，人修的丹田位于腹部，妖修的丹田，却是位于心脏侧方。
黎昀朝她的心脏探过去，见到她心脏的右侧，结出了一颗小小的赤红色丹丸。
……小猫开始结丹了。
黎昀垂眸，将灵力撤了出来。
人修结成金丹，便意味着迈入了金丹期，修为迈入一个新的境界。
妖修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有一点与人修不同的地方是，妖修一旦结丹，便表示步入了成年期。
他曾经在秘境中，结识过一名琉焰岛的长老。这长老告诉他，琉焰岛的驭兽师们最是厌烦这种时候。
因为每当此时，灵兽便会发情求偶，惹出不少麻烦。
那么初七——
黎昀低头看她。
小猫咪一天下来应当是累了，闭眼打着盹，但又没有完全睡着。
他的灵力一抽出来，小猫立刻醒了，难受得哼哼唧唧来拱他的掌心，眼睛半睁不睁，又想睡又胀得难受。
这些日子，小猫养回了一些肉，不似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身形单薄，毛发看起来蓬松，抱着猫时，轻飘飘的却没什么重量。
许是因为经脉中的伤渐渐在养好，她的体型发生些变化，头上也长出了角，更是缓缓修复着那强行催熟她的化形丹的伤害，真正地成长起来，开始结丹。
黎昀抱起猫，再次探入灵力，梳理安抚着小猫。
经脉中涌入一股冰冰凉凉的触感，将那股汹涌而滞塞的火气压了下去。
小猫的痛苦得到缓解，很快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黎昀轻抚着小猫的脊背，同时也运起了自己体内的灵力。
他的寒毒已经驱散了不少，修为从筑基初期恢复到了筑基后期，却卡在了筑基期与金丹期的临界点，再难寸进。
他清楚，这一回，不是寒毒的缘故——
是因他的道心。
当年他顶着有损的道心，突破晋升来得太过轻松，即便道心有损，也未曾受到磨难。
此时方才明了，天道有常，一饮一啄皆为因果。
他这跌落的修为，若是再想拾起，恐怕要再历一遭心魔。
从前，他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人人仰慕的修为在他眼中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无关紧要。
做一名没有修为的凡人久了，似乎也与他当年做高高在上的化神仙人并无不同。
然则……
在不知道操控小猫的背后之人是谁之前，他需早日重回巅峰。
他望着怀中小猫，握起斩风。
剑身嗡鸣，回应着他心中所想。
他拂过断剑的伤痕，黑眸深深。
……
南絮又累又困，身体还胀气浮肿，就算有黎昀帮忙，还是难受得她都没怎么睡安稳。
可能因为睡得过于不踏实，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眼前堆满了好多座小山，有的是肉干，有的是猫薄荷，还有的是小鱼干……放眼望去，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她欣喜若狂，在每座小山中打滚，扑上去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吹了气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胖。
她又很难受，又还想吃，就这么一边吃一边变胖——
最后，她撑得心脏都炸开了！
南絮硬生生地被吓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黎昀不在，既不在卧室，也不在书房，似乎根本不就不在洞府里，有事出门了。
她心有余悸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看了眼天色，飞下了山。
等她回到飞花斋，她自己的房间里，那个噩梦的阴影还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脏。
这个看，当然不是普通的看，用修仙界的术语来说，这叫内视。
即用灵力在自己的周身游走，巡查自己的身体。
南絮平常不爱动用灵力。
毕竟她那破烂身体，灵力紊乱，到处冲撞，她要是乱动，搞不好就把自己折腾得吐血而亡了。
但来了太玄宗快两个月，她的身体状况渐渐稳定下来。加上她背了大半个月的医书，对于自己的身体，也是有那么些好奇心的。
不好奇不行啊。
她还想活得久一些呢！
好不容易穿成了神兽，可不能浪费神兽这么长的寿命！
所以在医书上看到能够内视这个办法之后，她就尝试着看过自己的身体。
嗯，怎么说呢，除了自己经脉上看起来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暗伤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受伤的地方。
哦，还有神识。
神识这玩意，很神奇。
平常在她的脑子里，就像是一团汽车上的水雾，受损的时候，仿佛水雾被人擦掉了一小块，露出清晰的豁口。
当时是很疼，并且很难受，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地又养起来了，那一片豁口被撕裂的边缘也渐渐变得模糊，一片雾气朝着那边拓展——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身体。
南絮看过一次之后，心里有了数，就没有再看过了。
这次，体内实在胀得难受，她便又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震惊了。
她心脏右侧……那赤红色的小丹丸是什么玩意儿？
她心脏长肿瘤了？？？
南絮立马陷入了一种“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的慌乱里，并且还十分想某度看病。
还好现在她手边没有某度。
不然最少癌症起步了都。
她鼓起勇气，用灵力戳了戳那赤红色的小丹丸。
那小丸子似乎有灵性一般，还摇摇晃晃地回应她。
哦豁。
她的肿瘤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南絮又是有点忧愁，又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在修真界待了两个月，已经彻底击碎了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万物皆可修炼，万物皆可成精，那不成精老老实实的东西才是异类。
她又戳了戳小丸子，用了点力。
这一下，她感到一种同命连心的震颤。
倒也……不是疼。
就是仿佛心脏也被人这么用力戳了一下，在胸腔里狂跳，仿佛八百米跑到最后几步，上气不接下气，耳朵里只听得见心脏震动的声音。
她捂着心脏倒在床上，脑瓜子嗡嗡地休养了一会儿。
一边休养，她一边想，这肿瘤够狠的。
不对。
她的智商终于后知后觉地回来了——
这玩意真的是肿瘤吗？？？
好像、可能、大概、也许……这他妈是她的妖丹啊！！！
……南絮要被自己蠢哭了。
妖丹可是一个妖修的命根子，比妖修的心脏还重要，她居然就这么去随便地戳了两下！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懊恼地捶床。
捶又不敢用力，怕床给她弄塌了，只好抱着枕头狂捏。
其实妖丹这回事，她本来也不知道，还是这些天乌大柴压着她狂背书，她从书里看来的。
但是吧，从书上看到，跟在现实中遇到，那是两码事。
就像是在书上看得滚瓜烂熟的数学题，搬到试卷上，还是不认识，和它大眼瞪小眼。
而且最主要是——
她不认为自己是妖。
妖兽和灵兽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灵兽是被人修驯化的妖兽。
她在人类世界活了快三十年，心理认知上就是个人类，半点不觉得她是妖，一开始也就没有往妖丹上想。
她是神兽诶！
怎么会有妖丹！
现在她被现实啪啪打脸了。
行叭，看来不管是妖兽、灵兽还是神兽都是一样的，反正修的都是妖道，大家的修炼方式都是一样的。这玩意叫它妖丹也行，叫它神兽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嗯……
为了尽早适应她的妖修身份，还是叫它妖丹吧。
南絮调整了一下，接受了自己开始结妖丹的这个事实。
这么一来，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开始长角了而且变胖了。
结成妖丹，意味着步入成年期，她现在属于幼崽到成年的这么一个过渡期，身体发育很正常啦！
南絮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件事情，然后在饭堂里吃早饭的时候，连喝了三大碗的粥。
吃得太多，连周胜男都不禁看着她，提醒道：“阿絮，你莫撑着了。”
南絮摆摆手：“不撑不撑。”
不用减肥的日子好快乐哦！
呃……
就是经脉里和妖丹附近又撑又胀的。
吃饱喝足，弟子们又坐上了仙舟去妙阳谷。
昨天游玩……啊不是，体验了妙阳谷的前半部分，今天要继续后半部分。
今天要体验的，是极寒之地与极热之地。
一方面，是让弟子承受这样的极端环境；另一方面，在这两块地方之中也会散落着草药和妖兽需要辨认，延续着之前的考试。
听到这两个小秘境的名字，有些弟子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面上神情看着十分想退缩的样子。
南絮其实也想退。
极寒之地对她而言没什么，但极热之地……
她瞥了眼队伍正前方的黎昀。
与昨天相同，进入秘境时，新弟子前方都是有人带队的。
昨天过沼泽的时候，黎昀就乘着纸鹤，飞在他们的上空，俯瞰着他们。
他也没有飞得特别高，离得近的时候，南絮那灵敏的鼻子还是能够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唔，进入这极热之地，她跟在黎昀的后面，应该……也能……苟住……吧？
南絮并不十分有信心。
进入妙阳谷之前，南絮悄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瓶清心丹，攥在手心里。
因为不是正式的太玄宗小考，仅仅是练习而已，对于弟子们携带的丹药并没有限制。
清心丹是上次卖完丹药之后她特地为自己留下的，以防自己长角的地方痒得难受。
昨天过沼泽时，遇到瘴气的时候，她分了周胜男跟俞悦几颗丹药。今天要过这极热之地，她干脆给了她们一人一瓶。
“你们若是坚持不住了，便吃一颗清心丹，”南絮道，“不要逞强。”
之前在看这些弟子们荒野求生直播的时候，她就发现，倒在这一关的人是最多的。
因为这极热之地是最后一关，许多人体力不济，又在前面的关卡中把丹药用完，最后便直接被热晕了过去。
寒冷还能让人用意志抵御，用尽办法给自己取暖，高温和炎热嘛……实在无可奈何。
周胜男和俞悦没有推辞，收下了她的清心丹。
众人交了玉符，被藤蔓触手验明身份，陆陆续续进入妙阳谷。
进入之后，铺天盖地的一阵冷风呼啸而来。
极寒之地的考核地点是一片冰原，荒原漫漫，还需要翻阅过一座雪山。
踏雪峰常年积雪，弟子们整日于山顶和山脚之间往返练剑，对于这个秘境，倒是接受良好。在秘境中走了大半天，也没有人掉队，不像是昨日过沼泽的时候，不少人走着走着就陷进了沼泽里。
南絮一直关注着俞悦和周胜男的脸色。
周胜男的身体素质比俞悦好一些，修为也比她高，一路走来看不出什么艰难。俞悦就惨一些，被冻得小脸都快发紫。
等到俞悦实在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南絮握住了她的手。
顿时，俞悦感觉自己仿佛在数九寒冬喝下了一晚热汤，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这种暖意，俞悦昨日便已经感受过了，今日再感受到，她心中有些异样。
阿絮的身体……
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
俞悦朝南絮望了一眼，南絮冲她眨眨眼睛。
俞悦顿时将满肚子的疑问咽了下去。
人多嘴杂，不能在这个时候把阿絮的秘密暴露出来。
俞悦默契地没有多说，仍旧保持着一幅快被冻僵的模样，过完了雪山。
与此同时，耳边还用心听完了南絮的讲解——
周围有些耐寒的草药妖兽，都靠着南絮给她们指出来，教她们认下。
为了以后的太玄宗小考，这难得的练习机会，怎么能错过？
三名姐妹结伴前行，又是在所有弟子之前，第一个到达终点。
等到一部分人陆陆续续地到了终点，另一些走了一半倒地的弟子们便被藤蔓捆着送了过来。
众人在原地稍作休憩，走向这妙阳谷的最后一关：
极热之地。
还在关隘的门口，南絮就感受到了从里面扑出来的一股热风。
这风滚烫、沉闷而粘稠，其他弟子们刚从极寒之地出来，感到一阵温暖，南絮却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吞了一颗橘子味的清心丹，咬咬牙，跟着众人走进去。
黎昀暗中留意她神情，见状，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她的身边。
南絮鼻尖闻到一股清香，一抬头，便见黎昀乘着纸鹤，飞在她的上空。
在这黄沙漫天的戈壁之上，他依旧如同那高山之雪，一尘不染，仿佛着灼灼烈日也无法将那冰雪融化。
南絮见到他的身影，心头那股燥热似乎也驱散几分。
她又往口中扔了口清心丹，忍着身体的不适，脚步一深一浅地踩在黄沙上。
没走一会儿，俞悦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俞悦看着脸色苍白的南絮：“阿絮，你是不是撑不住了？”
旁人在这里走得都汗流浃背，脸色通红，怎么南絮的脸色竟还越来越苍白？！
“我……”南絮吸了口气，“我确实撑不住了。”
她道：“你们先走吧。”
周胜男和俞悦放心不下她，又听她道：“没关系，不用管我，我会被大师姐的藤蔓送过去的，你们不要浪费这次进入妙阳谷的机会。”
听到这里，两人才记起来这不是真实的险境，只是有师门前辈盯着的太玄宗秘境而已，南絮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周胜男和俞悦在她的劝说下离开了。
她们一走，南絮连站也站不稳，双脚一软，坐在地上。
这鬼地方。
好痛啊。
原本她的经脉便胀得不行，一进入这极热之地，体内躁动的灵力被诱发，又开始蠢蠢欲动。饶是在她体内经脉已经这么挤的情况下，还要挤来挤去，挤得她感觉自己都要爆体而亡了。
她把清心丹一股脑地倒进嘴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等着藤蔓把她卷起来送到终点——
还未等到藤蔓，一只洁白的纸鹤就翩然降落在她的面前。
黎昀望着她，道：“上来。”
南絮忍着经脉的疼痛，爬了起来。
刚一站起来，就又倒了下去。
南絮眼睁睁地看着止痛药就在眼前，但是自己走不过去，又急又痛。
呜呜呜。
她恨不得立刻变成小猫咪扑进黎昀的怀里。
变成小猫咪之后，甚至都不用她扑过去，黎昀就会过来抱她。
她莫名回想起了自己是小猫时候的样子，一股冲动想要化为原形。
然而她想起不能掉马，又硬生生地忍住。
但是，已经迟了。
并不是她化作了原形，而是不知为何，她这股冲动调用了周身的灵气，这极热之地的极其纯净的火灵气直直往她的身体里钻，并且呈铺天盖地之势朝她席卷过来——
她经脉里滞塞的灵力都朝着那赤红色的小丹奔涌，而周身又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火灵气……
南絮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但她根本控制不住！
她神情慌乱地看向黎昀，想向他求助。
他见此变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愈加冷静。
他道：“闭眼凝神，你要突破了。”
他持剑站在她身侧，撕开一张符箓，飞速地建起一层护罩，隔绝开其他任何人的探视。
“南絮，”他喊她名字，一字一句，清冷而坚定，“莫怕，我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