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发觉黎昀闭上眼之后,就开始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是一种无形之中的气场,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站在风暴正中心的风暴眼,风暴眼内部平静无波,而周围却是狂怒盘旋的飓风。
她试着去喊他。
可他好像听不见她说话。
不论她说了什么,他都始终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开始握住他的手。
他中了寒毒,身体常年寒凉,但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掌却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滚烫。
仿佛他的身体里正烧着一团烈火,这烈火找不到一个出口,便将他整个人都开始焚烧——
南絮慌了。
她更加用力地去叫醒他。她摇他的肩,抓破他的手背,鲜血滴落在白雪之上,淌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可他还是没有醒。
他周围盘旋的风暴带着极强的压迫和自毁之意,一步一步地向他收拢。南絮被这股无形的力量一推,摔在了风暴之外。
她从地上爬起来,又往那风暴中闯去。
可她甚至连迈都迈不进去。
仅仅只是靠近,身上就有如刀割。
她想起储物袋中还有乌大柴曾经给过的符箓,拿出一沓,握在手里。
她撕开一张符箓,这供元婴修士使用的天品符箓,才刚刚结成一层护罩,便像是薄如蝉翼的纸页一般被撕开。
南絮又被这股力量冲击地摔了出去。
她受了伤,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连天品符箓也能轻易撕碎。
这是……
她难以抗衡的,属于化神期的巨大力量。
南絮抬手抹干净嘴角的血迹,又站了起来。
一张符箓不行,就两张,三张。
符箓依旧碎得很快,除了符箓,她不得不调用自己的全幅灵力去抵抗。
过于强大的压力,令她身体里的旧伤被牵动。风暴不免从破碎的护罩中穿过来,像是飞刀一般将割开她的身体。
经脉、四肢、脏腑,无一处不疼。
赤红色的内丹疯狂旋转,调用灵力保护她。
她感到她的灵力正在迅速枯竭,手中的符箓也越来越少。
区区三五步的距离,仿佛有十万里之遥漫长。
直到她耗尽所有符箓,用尽全力,遍体鳞伤,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但她依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唤醒他。
她无计可施。
风暴逼仄地靠近她,几乎马上就要将她和黎昀一起摧毁——
……她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南絮的脑子来不及思考。
奇异的,在这生死之间,她却并不畏惧。
她会害怕死亡,害怕被封异杀死,害怕神兽身份被拆穿,被众人剥皮抽筋。
却唯独,她不害怕黎昀。
她知道他心中深藏着心魔,她也知道这带着强烈自毁倾向的风暴是因他的心魔而起——
可是,他的心魔,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啊。
她怎么会怕他,怎么会怕他的心魔呢?
她想,她可能……
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唉,喜欢到为他而死,是不是多少有点狗血了。
他们才认识几个月诶。
但她心里清楚,她不可能离开。
当初在冰天雪地里,她鲜血淋漓,疼痛欲死,是他把她捡了回去,替她养伤。
现在她要是把他丢在这里,未免太不厚道。
何况她才刚刚承诺了竹师兄要照顾他。
还有,荆戎正在为他铸剑,要是他死了,荆戎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大外甥还想和他学剑呢!
不能离开的理由有很多,这当中好像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感情,然后还有……
那一点点喜欢。
嗯,是这样的,没错。
她是神兽,连一千岁的短命年纪都还没活到,她还想活得久一点。
喜欢到愿意为他而死,是狗血剧里才会有的事情。
她只是有很多理由不能将他丢下。
她不能丢下他。
就像他从来不会丢下她一样。
少女坚定地望向他,眸光泛金,犹如最清澈的朝阳。
而后,她搂住了他,踮起脚尖。
她吻上了他的双唇。
万千风暴,顷刻止息。
眼前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刚亲上去的南絮:“……?”
不是吧。
通过亲吻来唤醒睡美人这种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一时间,她有点不知道是为黎昀醒来而高兴,还是为了此刻的尴尬而脚趾动工挖出三室一厅。
南絮心虚地松开他:“师父,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刚才一直被她忽视的痛觉顿时齐齐涌了上来,她仿佛强弩之末,一下被击垮,连站也站不稳,摔倒下去,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
男人伸手拉住她,黑眸沉沉。
他将她拦腰抱起,御空飞至山顶。
飞行的时候,南絮的耳边听到了滚滚雷声。
她稍微一回头,差点没被后面景象给吓晕过去。
黑云如墨瓶一般被打翻,铺天盖地,涌动的雷光像是巨树的根系,在黑云中露出狰狞的爪牙。随意一点小小的雷光,就足以震天撼地,倾覆山河——
她用残存的力气抓住男人的衣角:“师父,你……”
她一开口,嘴角就渗出一抹鲜血。
男人望她一眼:“别说话。”
南絮闭上了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看她的这一眼好像与从前变得不一样了。
……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浑身都在疼,一放松下来,她好像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清醒。
南絮半是清醒半是昏睡地被黎昀安放在了床榻上。
他抱着她,拢了拢她散乱的头发,亲上她的唇角。
他面色依旧清冷平静,皎若霜月。
血渍印上他的唇,无端染出一抹妖冶的红。
他又亲了她一下。
“初七,”他道,“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开。
南絮望着他的背影,被他那一句“初七”挠得心头发痒。
虽然早已经知道自己掉马了……
但还是好羞耻啊!
他那语调,令她觉得,初七好像不止是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独属于他的称呼,一个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可以被任何人叫做南絮。
却只是……
他一个人的初七。
南絮想七想八,终于痛得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远处,蛰伏已久的天雷终于毫不留情地朝男人劈下——
漫天雷光中,地动山摇。
男人巍然不动。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过后,云开见日,碧空晴朗。
见到雷劫匆匆赶来的掌门和长老们心急如焚地围上前查探情况,却见男人自一片飞灰中站起。
掌门道:“黎昀,你……”
“掌门,让一让。”
雷劫未在男人身上留下丝毫印记,黎昀站在那里,一尘不染,白衣翩飞。
他道:“我另有要事。”
她还在等他。
渡了这雷劫,他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