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宗,风云涌动,灵气奔流。
骤然而起的狂风凝成一个巨大的风暴眼,在这风暴的正中心,黎昀安坐其中。他运行功法,将这磅礴的灵气都纳入体内,源源不绝。
在灵气渐渐变得稀薄之际,他隐约觉得周身的时间正在带着他倒流。
他安静地被这倒流的时间所裹挟,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天门。
黎昀站在门前,轻轻将其推开。
他本以为,会看到母亲、妹妹甚至小竹。
没想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梦中——
那个南絮亲手杀死他的梦。
“南絮”站在了他的身边,放下了一碗药。
梦中的他,孤寂、萧索地坐在那里,好似肩上堆了一层千年的雪,连寒风呼啸而过,也无声无息。
黎昀看着这个梦中的自己,恍若隔世。
从前的他,竟是这般模样吗?
他伸手,像是受到某种诱惑一般,搭在了眼前人的肩上。
而下一瞬,他再一睁眼,低头一瞥,便见满肩白发。
这并不是他。
他的寒毒早已经拔除。
所以……
他变成了他梦中的这个人。
黎昀停顿一霎,“南絮”便执剑站在了他的眼前。
“南絮”看向他:“师父,你怎么不喝药?”
还是那同一张脸。
她的面容,却变得张扬、傲慢且恶毒。她的眼神不再清澈,混杂着贪婪与狡狯。
“南絮”又催他:“师父,喝药啊。”
黎昀抬眸,看向她:“此药有毒。”
一开口,他的神魂好似就与这身体融为了一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冷清孤僻的时光——
甚至在某个刹那,他恍惚觉得,他遇到的初七,是否会是他的一个臆想,是他的一场幻梦?
他与初七相处的记忆在他脑中飞速地褪去,眼前的世界也忽而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只余黑与白。
他开始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黎昀迷失其中,整颗心也随之一空,寂然寥落。
踏雪峰又落起了雪,纷纷扬扬。
在这大雪之中,“南絮”提剑刺向了他。
这剑,自然是很慢的。
在他眼中,“南絮”使出的最凶悍的一剑,也软绵绵、轻飘飘,不过是一片飘雪、一朵落花、一缕柳絮。
这如此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剑之中,他的眼前浮现起一只小猫,与一名少女。
少女的模样渐渐消融,落在了一片他未曾见过的陆地上。
他见到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在钢铁丛林中奔波,直至深夜,疲惫而又困倦地伏案工作。
他见到她的笑容,见到她的哭泣,见到她的悲伤,见到她的欢喜。
终于,这一剑,抵在了他的胸口。
黎昀本可以躲开。
但他没有。
这人间无她,又有何好留恋?
他甘愿献出自己这一世的生命,换来与她下一世的相逢——
他闭上眼睛,长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而后,日月轮转,斗转星移。
他穷极毕生之力,将一缕异世之魂,引渡于此。
再一睁眼,眼前已是滚滚天雷。
合道境,心结已破!
黎昀站起身,承受着雷劫洗礼,心中澄澈而坦然。
度过此劫,他终于能够从容地面对死亡。
母亲的死、小竹的死、妹妹的死……乃至他自己的死。
天道有常,循环往复。
求生即是求死,求死,亦是求生!
八十一道天雷轰鸣而落,待到最后一道天雷劈下,天边刹那亮起数道金光!
金光绚烂铺满天际,堪比烈阳。
在这一片金光中,黎昀一步一步地走向南絮。
南絮兴奋地跳起来,搂住了他:“师父,你现在是合道境了?”
他道:“嗯。”
南絮:“师父真厉害!”
“……嗯。”
他低头,吻了吻她唇角。
南絮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好多人在看着呢。”
他克制地又吻上了她的眼睛。
南絮羞赧地趴在他的怀里缩起来,要是有尾巴,恨不得连尾巴也害羞得蜷起来。
在他们二人的身后,掌门带着一种长老含笑望着他们。
渡劫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劫后余生,小年轻嘛,亲亲抱抱又怎么了?
何况黎昀这可是到了合道境!
太玄宗建宗以来,也不过只出现了两位合道境的仙君,黎昀这是第三人!
有一名合道境在,他看以后,这天衍大陆,谁敢欺他太玄宗!
掌门何信衡带着长老们看够了小年轻之间恩恩爱爱,这才行至了黎昀跟前。
他道:“你这突破,来得正是时候。”
何信衡的满面笑容收敛了些,正色道:“我刚收到消息,封异方才带人攻打仙界。此刻,江定洲已经失守了。”
江定洲失守一事,何信衡也才是刚刚收到消息。
他才召集了长老议事,就察觉太玄宗天地变色,似是有人在渡劫。
等他看到南絮,便什么都明白了。
何信衡道:“事态紧急,便先不为你庆祝了,我们先商议该如何支援江定洲。”
何信衡说罢,看了眼南絮:“絮丫头,你也来。”
“我?”
南絮没想到大佬议事,她也有份,惊讶了一下。
何信衡道:“新入宗的那批弟子,以你为尊,你自然也要参与议事。”
南絮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新入宗的弟子”是什么……是她从龙墓当中带回来的那些兽人啊!
于是南絮就这样和黎昀一起去了太玄峰议事的三清堂。
除了这些等待雷劫结果的长老以外,议事厅里还坐了一些其他的长老。
意外的是,她还在这里见到了荆戎。
他的身边站着红玉,已经一名陌生的、身形极瘦的女子。
南絮喊了他一声:“阿戎?”
荆戎连同那女子一同转过身来看向她。
那女子瘦得极骇人,眼窝和两颊都凹陷下去,鼻头仍是兽鼻,令她整张脸怪异又可怖。但那女子朝她看过来的一双眼睛,却又极是温柔。
南絮一见到她,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无需言语,也无需任何解释,她就从灵魂之中,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二姐!”
南絮立即扑了上去,抱住了她。
南絮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全都蹭在了她的衣襟:“二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是,二姐回来了。”
荆二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像抱着个小孩一般哄着她,“二姐回来了,莫哭了,啊。”
南絮抽抽搭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水,重新抬起头来看她。
南絮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荆二娘简洁道:“我被困在地牢中,忽然感受到一股龙息,便借着这龙息逃了出去。恰好封异不在,逃出去容易了些,又逢柳姑娘收留,便被她送回了太玄宗。”
“龙息?”
南絮想起了地宫之中,金龙对她说的话。
他说他算到了,有人闯进地宫之中,是为了救另一个人。
那这逸散的龙息……
也在他的计算之内吗?
南絮张了张唇,还有许多的话想要说。
这时,掌门却带着众长老入座,准备开始商讨魔界入侵一事。
南絮又抿了抿唇,将这些话都咽了下去。
她拉着黎昀,坐在了二姐的身边。
荆二娘朝黎昀望了一眼,充满探究。
黎昀回望一眼,微微颔首,目露敬意。
荆二娘收回了视线。
主位上,掌门何信衡道:“召集大家来此处议的是什么事,已经不必多说。江定洲失守,我太玄宗必定要支援。支援的人选,便由各峰上报金丹弟子。给各位三炷香的时间,写下一份名单交予我。”
何信衡说罢,各峰长老交换一下视线,低低地交谈起来。
在这交谈声中,南絮听到红玉问:“两位主人,我们守心峰……该去吗?”
来到太玄宗之后,掌门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山头。他们便沿用了从前守心寨的名字,变为了守心峰。
以红玉的角度,这仙魔大战,与他们这些妖修并无关系。
荆二娘却斩钉截铁道:“必须去。”
“你们要长久在太玄宗生存,便不能只靠某一任掌门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而是需要实实在在的功绩。”
她道:“我们与人修之间的差异,乃是天生,无法抹除。要与人修共存,便要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接纳我们。”
红玉为之一振:“主人,是我想得狭隘了。”
三炷香时间过后,各峰陆续交上了弟子名单。
在水月秘境中损失了些弟子,又需要一些弟子留守,交上来的名单有些不容乐观。
何信衡微微皱眉,并未说话。
轮到守心峰时,荆二娘道:“我守心峰,金丹修为以上弟子,全员参战!”
全员参战!
何信衡原本见到各峰弟子名单,有些忧愁,听到这话,精神又昂扬起来。
“好!”他也不与荆二娘客气,“此战之后,守心峰之功,太玄宗将永远铭记!”
最后,只剩下了踏雪峰。
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黎昀的身上。场中一时肃穆,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众人瞩目之下,他淡淡道:“踏雪峰,一人参战。”
“参战人——”
男人声音清浅,却又重若千钧。
“合道期,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