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徐小霜和家长说了一次话后,柏今意本来以为自己短时期内不会再和家长打交道,如果是否打交道可以许愿,他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用和家长打交道。
但是,就在徐小霜回来工作的没两天,家长们突然宴请了学校里的诸多老师,说是要摆桌饭,给徐小霜道个歉,虽然去教育局静坐要求学校换老师的家长不是他们,但毕竟在他们的家长群中,他们没有及时阻止,也是很对不起徐老师。
家长们诚意十足,再三再四的请求老师们给个面子。
老师拗不过这种盛情,由数学组长拍板,数学组全体成员,加上徐小霜所在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及其他老师,一同赴宴。
“……”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却被直接囊括在内的柏今意。
柏今意沉默片刻,这种沉默之中,死神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柏今意,并捏紧了拳头,仿佛在说:
柏老师,你可以!
柏今意觉得自己不行,但原本像蚌壳一样的嘴还是松动了:
“我就……不去了吧。”
“柏今意,为什么不去?”数学组长开口问。
“……我有事。”
“吃个饭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还是比吃盒饭慢很多。”
“……”数学组长一时也被噎了,但他很快缓过劲来,继续劝道,“你是直接当事人,你都不去,我们去干什么?再说了,你不去,他们还担心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满,攒着劲要区别对待他们的小孩呢!”
这句话出来,不止柏今意,连死神这么能加入战争进行辩论的鬼都深感无话可说了。
“柏老师,”简无绪感觉气愤,“我现在觉得不是你不会拒绝别人……他这样说,根本就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当人未免也太难了吧!”
当人确实很难,所以柏今意的拒绝被无效处理。
当天晚上,他就和很多老师一起,加入了家长们组建的饭局。
到场的家长一共有三位,包了个宽敞开阔的包厢,其中一位,也不知道是和数学组长本身熟,还是自来熟,从组长进来之后,两人就在把臂说话,欢声笑语一直递延到饭桌之上。
而后,一盘盘摆盘精美的冷菜热菜,连同各色酒水,逐个上桌。
耳旁传来家长们热热闹闹的声音:
“喝酒的老师们放心喝,我们已经叫了代驾,一个小时过后就到;不喝酒的老师也不要勉强,喝点饮料,老师们不要客气,这不是别家的餐厅,是自己的餐厅,点了菜回头可以找老婆报销的。”
还有一些老师们的声音:
“不客气,不客气,是你们太客气了。”
一道道的声音像一条条细流,浩浩荡荡,汇聚着流入声音的海洋中,轰隆隆,轰隆隆,在耳旁不间断地回响。
但是菜上齐了,死神跟着最后一道菜,飘进来,他开始对柏今意如数家珍:
“柏老师,我觉得这道汤味道很清淡,适合饭前垫一口。”
“柏老师,这个辣螺肉看着也很开胃,不过你喉咙不好,是不是不能吃辣?”
“啊,这条鱼!这条鱼我刚刚飘去厨房的时候看见了,是水缸中最活泼的一条,它一定很新鲜,柏老师你快吃它!”
轰隆的海浪声远去了,柏今意从置身海浪之中,上了岸边。而后海浪再远,变成了电影电视里一段普普通通的画面,而他和死神坐在另外的空间,闲聊着一些日常的东西。
柏今意把死神说的那些菜,挨个夹了一点放进碗里。
这碗菜他没有吃,而是放到了死神面前。
死神愣住了。
“给我的吗?”
“对。”
“我吃不到……不用这样。”死神惆怅叹气,“我就只有一瓶不爱喝的酒。”
“虽然吃不到,但先看看吧,它们也是漂亮的食物。”柏今意觉得这样委屈死神了,又安慰说,“等有点空了,我们就试试能不能解决你吃不到东西的问题。”
死神眼眶又红了。
这是个超级容易感动的死神。
“柏老师这么努力,我也会更加努力的!”
柏今意觉得自己其实没有怎么努力,但是听见死神这么说,他还是很开心。
饭桌上有饭桌上的热闹,柏今意和简无绪也有他们自己的热闹,死神说什么菜感觉好吃,柏今意就夹来试试,再把自己尝到的味道告诉死神,一来一去,死神感觉自己也吃到了同样的东西。
但是突然,饭桌上的热闹没有了,仿佛做氛围背景音的电视声消失了。
柏今意一时专注从和死神交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抬头看去,就见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家长不见了,数学组长正端着一杯茶啜着,其他老师,要么靠着椅背刷手机,要么低头吃东西,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体气氛十分不自然。
他跑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柏今意正想着,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家长走进来,那位走进来的家长,第一眼不看别人,只看他。
“柏老师,我觉得,他在看你……”简无绪。
嗯。
“而且眼神好意味深长……”简无绪。
……
柏今意手臂的寒毛,已经因为家长这道眼神而微微竖起,他开始考虑家长在看他什么,可是左想右想,都想不出结果。他并不认识这位家长,而且在这位家长进来之前,老师们的氛围已经有点古怪了……
老师们古怪的氛围。
消失又进来的家长。
不看别人只看他……
进来的家长长袖善舞,几轮敬酒,妙语如珠,又把刚才那奇怪的气氛打个粉碎,老师们重新欢笑起来。而后这位家长又往外走。
这回,不用柏今意拜托,死神已经跟着冲出门了。
死神一阵风刮进地下车库,又一阵风刮进包厢里。当他再回到柏今意这里的时候,他满脸呆滞:
“柏老师,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在地下车库看见了什么,三个家长都在地下车库,他们……他们居然在撬你的后备箱。”
……嗯?
柏今意突然想到家长刚才那意味深长的,只针对他的一眼。
死神揭秘了:
“因为其他的老师们,都把自己的后备箱给打开了,家长们就把一些装山货的袋子给搬进去了。”
……嗯。
“但轮到你的车子的时候,发现后备箱没有开。他们就开始讨论,是不是柏老师觉得这个礼有点轻。”
柏今意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他们讨论了觉得,你确实觉得这个礼很轻……”
柏今意百口莫辩,可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随之撬后备箱。
死神终于把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讲到了结尾,他满脸惊叹,鬼都被人给惊了:
“所以,他们决定撬你的后备箱,再把赔偿费放在装山货的袋子里,他们说,这叫明修寨道,暗度陈仓。”
……
柏今意相信了,自己这一生走过最多的路,很可能是家长们无穷无尽的套路。
“他们最后总结:瞧瞧吧,办法总比困难多!”
柏今意沉默良久,死神复述的故事在他脑海里一遍遍播放,他也一直看着死神,看着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中,这些家长们有一句话说对了。
“简无绪。”
“诶?”简无绪,“柏老师,你好少叫我的名字,怎么了?”
“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可以!”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什么事都可以!”简无绪快乐飘动,“能被柏老师需要我就很高兴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而且这件事可能只有你能做。”柏今意说,“能够拜托你,躲着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偷偷把家长们放在我后备箱里的东西,重新放到那些家长们的后备箱里吗?”
死神热血沸腾,比出ok。
正好这时候,三位家长做完了一切,又说说笑笑地从外头走进来,继续坐下来吃吃喝喝。他们三个的车钥匙,有两个揣兜里了,但还有一个,就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
死神无声无息,飘到车钥匙旁边,按下后备箱锁。
车钥匙亮了下,主人正专注地和老师们说话,压根没注意。
死神再往外去,一面飘,一面投递给柏今意一个“一切有我你放心”的眼神。
柏今意看着死神从门飘出去,又看着死神从门飘进来,他望着对方骄傲的脸,朝死神举起杯子,微微一笑。
敬你成功归来。
死神一呆,随后灵光一闪,从腰包里摸出酒瓶来,快乐与柏今意遥遥碰杯。
当饭桌终于散去,柏今意带着死神回学校,走在宿舍走廊的时候,死神忽然开口:
“柏老师,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嗯?”
“虽然我们把家长放后备箱的东西,都悄悄送回给家长了,但是柏老师,你的后备箱确实被家长撬开了,你的锁坏掉了……”
“……”
“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还东西的时候,手动把换锁的钱给留下来?”
“不太好。”
“啊,好像也是。这种东西留下了总感觉瓜田李下,说不清楚。”简无绪纠结,“所以只能全部还回去,可是他们撬了你的锁,让你蒙受了损失,又是客观事实,车保险能赔吗?”
“……应该不能。”
死神看上去经受重击。
“那……那我们,可以报警吗?”
“……最好不要。”
死神被二次重击。
外头漆黑的天,忽然被一道亮银色的闪电劈开,银色的光,照亮了死神绝望的脸,接着,轰隆轰隆的雷声在夹着豆大雨点的狂风中响起,变天了。
“赶紧进屋。”柏今意拿钥匙开门,“别被风吹跑了。”
“……柏老师放心啦,我是灵魂体,怎么可能会被风吹跑呢……”
死神摇摇欲坠飘进了屋子,并且直接飞到书桌前,开始计算:
“四月初的时候,柏老师已经损失掉了饭卡的钱……中间替徐老师代课一周,虽然赚了代课费,但是嗓子一度受创……现在又被家长撬锁……损失……工资……绩效……”
后一步进来的柏今意体贴的给了死神一点空间,但当他洗完手,再去看死神的时候,发现死神还拿着那张纸发呆。
他过去:“怎么了?”
死神:“损失了好多啊……”
“没有关系。”柏今意试图让死神想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可是……”
“你还是纠结?”
“我迈不过这个坎!”简无绪悲伤说。
柏今意欲言又止,仔细想想,刚才死神确实提出了很多试图抹消损失的办法,是他逐一否定。他一时也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拿出一个办法来,处理处理这件事。
但是家长——
他不想和家长沟通——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参加这个聚餐——之所以参加这个聚餐,全是因为——
数学组长。
确实,一切的源头矛盾,都在于数学组长非让他去这个聚会。
柏今意点开微信,看着微信里那杯袅袅冒气的茶水。
死神凑过来,他的心灵瞬间和柏今意共通,迈不过的坎化作熊熊的火焰烧起来。
“柏老师!都是他!”
是的,都是他。
“柏老师!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下次不能再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嗯。
“我们要告诉他!——”
“今天请吃饭的家长撬了我的后备箱。”
柏今意把这一行字打出来,死神看住了。
柏今意问死神:“你觉得有威力吗?”
死神按着胸口:“有没有威力我不好说,但我好像没那么难受了。”他开始和柏今意研究,“柏老师,你先不要急着发,我们再讨论一下,后面是不是应该还补一句话,后备箱换锁的价格?——数学组长会赔偿吗?”
“肯定不会。”
死神思考,握拳。
“但是下回数学组长再想要拉你去你不想去的家长聚会,你就可以提起今天这件事!”
“……对。”
柏今意忽然也感觉自己活泛了起来。
一人一鬼达成共识,开始思索要怎么给数学组长编辑微信,让他也经历一番印象深刻的尴尬时,叩叩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暴风雨的夜晚,有人小小的声音,透过门缝,挤进室内:
“柏老师?柏老师?你在吗?……”
大晚上冷不丁听见这种宛若鬼魅的声音,还挺唬人的。
正研究微信的柏今意手一抖,把“今天请吃饭的家长撬了我的后备箱”这句话,给直接发出去了!
数学组长秒回:“……”
又秒速撤回。
不过他们暂时没有时间欣赏数学组长的尴尬,门外的人还在敲门,柏今意站起身,走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一只穿皮鞋的脚先探了进来,接着,这脚一挤,把门缝挤开,那胖胖的身体也就跟涂抹了黄油一样顺滑地挤进无论怎么看,都挤不进来的狭小缝隙。
柏今意最初没有防备,接着又怕挤到人,连着后退了两步,宿舍门也就跟全无设防一样大大敞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大人,胖胖的,是今天晚上请吃饭的三个家中之一,一个孩子,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但柏今意不认识,不是他的班级的。
“柏老师,晚上好。”这胖胖的家长一进门,就堆叠起笑脸来。
“请……”出去。
“柏老师,我这两天才知道,我们原来是拐着弯的亲戚。”家长出人意料说,并且把手机往前边一摊,柏培云的声音,便从这个手机里传出来。
“柏今意,我们家有个亲戚,带着孩子去你宿舍找你了,好像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你接待下吧。”
“这种事情,至少也要提前打电话吧!”简无绪惊呆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亲戚说,接着猛拍下孩子的背,“赶紧叫老师。”
现在的孩子,发育都好。
初三的学生,站直已经比爸爸还要高出半个头了。
他百无聊赖地看了柏今意一眼,有气无力:
“老师好。”
这一事关老师与学生的事件中,做老师的,想回避,做学生的,没兴趣;在中间剃头担子一头热的两个人,偏偏既不是老师,又不是学生。
但事已至此,柏今意只好请他们坐下。
亲戚先说:“柏老师,我孩子是一班的,数学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这……你看,现在马上就中考了,这样下去不行啊!我把他的考卷带来了,你看能不能点点他,让他开窍下。”
教师不能私下补习。
亲戚仿佛读出了柏今意的心声:“我知道,现在教育局规定,不能私下补习了,只要呆在这里超过两个小时,我们就有风险,所以我特意带了规避风险的东西。”
他把一个桌面计时器掏出来,订了1小时58分的闹钟。
死神迷茫了:“他是打算用最后两分钟完成收拾东西以及与你的道别和离开吗?”
柏今意无话可说。
学生坐在办公桌前,柏今意另外找了一张折叠椅,坐在旁边。
亲戚把学生初三以来所有的考试卷子都带来了,柏今意在看,学生面前呢,则摆放着另外一张空白的卷子。
计时器,沉默地计时着,记了二十分钟的时。
柏今意,沉默地看试卷,看完了基本所有卷子。
学生,沉默地写试卷,试卷还一片空白。
死神趴在桌子上,两眼发直。
“柏老师,这张卷子这真的有这么难吗?明明我是一个三百年前去世的人,可是我已经做完了!虽然我没什么记忆,但看来我在死后还是坚持不懈的学习新时代的知识!柏老师,他这样一动不动,我们真的要等满1小时58分吗……”
柏今意也开始走神了。
他知道,坐在旁边的学生一点都不想写卷子,所以二十分钟了,一题都没有写出来。
他也知道,坐在这里的自己也一点不想教学生……
他目光开始瞥向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可是亲戚,就像是看守宝物的怪兽,每当柏今意眼神落到手机上,他捕捉猎物的犀利眼神也立刻追随过来。
柏今意没有任何机会。
忽然,柏今意低头,拿了张纸,写了一行字,他将这张纸在死神眼前展示一下。
死神:“啊?啊?”
柏今意确认死神看到了,将纸团成一团,随便丢在角落,接着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的好的。”亲戚嘴上说着,目光却瞥向沙发上的手机。
柏今意没有动放在沙发的手机,他甚至没朝沙发看,径自往靠近宿舍大门的洗手间走去,宿舍的客厅里有面书墙,书墙能挡住家长的视线,让他不能看清柏今意的行动。
柏今意躲开家长的视线后,立刻开门,关门。
开的是宿舍门,关的是宿舍门。
随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死神果然立刻跟着飘出了房间。
“柏老师,那张纸是什么意思——”
“变实体。”柏今意没有回答,只这么说。
死神变成了实体。
柏今意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死神腕部的冰凉刺入掌心的肌肤,他牢牢地抓着掌心手腕,抓得久了,好像就能用自己的温度,烘暖对方。
他一路带着死神从四楼到了一楼,临出大堂的时候,他再对死神说:
“变灵魂。”
“啊?”
死神又变了。
柏今意的手,抓了个空,但没有关系,他先走进步,干脆利落出了宿舍大堂,走进瓢泼大雨中。
大雨为漆黑的夜空织出白霜似的幕布,站在雨中,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柏今意衣衫湿透,但直到这个时候,在潮湿冰凉的雨中,他才感觉束缚口鼻的枷锁打开,他终于从濒死的窒息中缓解,拥有重新呼吸的权利。
“柏老师——”
死神赶紧飘过来。
“雨下得这么大,你连伞都没有带,你全身都是湿透了!还有,为什么你要让变实体又变成灵魂?”
“变实体,我能拉住你。变灵魂,你就不用淋雨了。”柏今意回头笑道。
透明的死神,在黑夜里是这么的醒目。
比万家灯火都醒目。
“……我上去给你拿伞吧。”
“伞的体积太大,你去拿的话,会吓到人的。”
“那——”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大雨斜飘着穿过死神的身体,没有在那张斗篷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在雨中怔怔想了一会,蓦然说:“柏老师,我有办法了!”
“什么?”
死神拉起帽兜,盖住脑袋,轻轻一跃,飞上天空,他的斗篷利落在雨夜里展开,如一张鼓满了风的帆,每道线条,都满载着搏击的力量。
而当这张能飞去世界任何地方的帆来到他上空的时候,它停住了,收束下来,柔软下来,像一把纯白的伞,遮在柏今意的头顶。
雨水消失了。
哗啦啦的雨声中,添了一道雨水落在布料上的沉闷声响。
死神变成实体,撑开斗篷,从上空向下看他,笑容纯然如同天使。
“柏老师,我聪明吧?我们两个都不用淋雨了!”
柏今意仰头看了许久,抬起手,摸上死神的脸,他轻轻抚摸死神那张没有瑕疵的柔嫩的脸,像是牛奶冻一般凝滑的感觉。
“不累吗?”
“不累~”
“坐到我的肩膀上来吧,你的斗篷可以当雨披披在我身上。”
“可以吗!”
“可以。”
死神犹犹豫豫地飞了下来,搭在柏今意的肩膀上,不忘问:“我重不重?”
“鬼没有重量。”
“说得也是,柏老师,这样你有被雨淋到吗?”
“没有。”
“嗯——我还是再把斗篷撑开一点吧!”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学校,大雨一直在下,但是再也落不到没有带伞的两个人身上了,而后他们站在路旁的公交站台下。
雨被站台遮住了,死神也从柏今意的肩膀上下来,他左右看看,突然咦道:“最早卡着我的井盖,是不是就在前边的小巷里。”
“是的。”
“那时候知道我是死神,柏老师还跑了。”
“我跑了,但你追上来了。”柏今意,“现在想想,很开心。”
“我们去哪里?”死神又问。
“不知道。”
深更半夜,没带钱包,又没带手机,能去哪里去呢?
死神再度提出解决办法,他是很聪明的:“柏老师,我替你回去拿钱包!你放心,钱包不像雨伞那么大,又不像手机那么醒目,我可以在不吓到人类的情况下运输出来的。”
说罢,死神不给柏今意拒绝的机会,很帅气地一甩斗篷,飞走了。
柏今意阻止不及,只好在原地等着,不时望望天空。
忽然,他抬起手来,拦住一栏过路的士。
的士缓缓停下,等待乘客上车。
可是乘客并没有立刻上车,只说:“稍等。”
大雨天的,还要稍等什么?司机疑惑转头,看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噗通落在地上。
乘客弯腰捡起来了,是个黑色的皮夹。他这才打开后座车门,可打开了,也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让开车门处,等了一等,才弯腰进车子。
大雨在车外哗啦啦地下,小雨在司机额头哗啦啦地下。
他问:“去……去哪?”
“随便。”后排的乘客说。
这句话刚说完,司机看见,这个乘客忽然转头,看向隔壁空荡荡的位置,笑一笑。
“还问我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逃吧’。”
宿舍里,柏今意对死神写下了这四个狂乱又解脱的字,现在,他再直视死神的眼,坦诚说:
“意思就是……”
“我们逃吧,天涯海角,哪里都随便。”
我们逃吧。
我们走吧。
哪里都随便,哪里都可以。
他已经带上了他的全部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