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一梦到天明,睁开眼发现她竟然还双臂箍着谢钦取暖。
这可是极稀奇的事儿,谢郎君可是受伤都要卯时晨起读书的人,今日竟然还未醒。
尹明毓松开他,也不好像往常那般一睁眼张嘴便喊婢女,而是探身取过床榻边挂着的衣衫,在床里慢慢穿。
她动作轻,但还是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谢钦觉浅,迷蒙中睁眼。
尹明毓还是第一次瞧见谢钦初醒时慵懒的模样,瞧着他眼神朦胧地看过来,毫无防备的眼神,一瞬间没忍住,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上天实在是偏心。
她都忍不住要偏心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谢钦平时格外冷静自持,所以此时难得的这种样子,才显得格外特别。
而谢钦眼神渐渐清明,便想起了昨夜的事儿。
她一个人睡得香甜,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忍打搅她,独自失眠到深夜方才睡着。
那时,画和诗集已经不是扰乱谢钦的东西,扰乱他情绪的,归根结底只有一个人——尹明毓。
连婢女都看出他的情绪,尹明毓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那样聪慧敏锐的人,除非不在意,否则根本不可能迟钝。
谢钦真正介意的,是尹明毓的态度。
他从不曾如此过,还未理清楚该如何应对,于是立即从尹明毓身上抽回眼神,径自起身穿衣。
尹明毓:“……”
瞬间就不可爱了。
既然谢钦已经醒了,尹明毓便也不磨蹭,抓紧穿好衣服,下床梳洗便催促银儿早些安排早膳,她请安回来就要喝老鸭汤!
谢钦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胸口不由自主地发闷,只能转身眼不见为净。
谢老夫人为了谢钦好好养伤,先前发话免了他们晨间的请安,不过尹明毓起来还是会出门转一圈儿,权当散步。
谢钦的肩伤只要不扯动,也不影响他行走,是以谢钦回京后也没有断了请安。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正院,谢夫人已经坐在暖房里和谢老夫人说话。
今日是除夕,整个京城一醒过来,外头便爆竹声不断,谢策的启蒙先生休假,谢策便也跟着休息,在屋里极有活力地跑来跑去。
他一见到他们过来,便飞奔着跑向两人,嘴里还喊着:“父亲!母亲!”
尹明毓顺手挡住他的冲势,随即向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行礼,闲聊了几句,便告辞欲离开。
谢老夫人问她:“你急得什么?”
尹明毓诚实,笑呵呵地答:“祖母,我教人做了瓦罐老鸭汤,在院里等我呢。”
谢老夫人得到这么个回答,竟是也觉得不意外,摆手赶她走,“走走走,快去喝你的汤去!”
谢策一脸向往,也想喝。
尹明毓便道:“稍后让人送来一罐。”
他们离开不久,尹明毓果然让人送来了一罐。而谢钦坐在桌旁,见只尹明毓面前有一罐老鸭汤,才知道尹明毓送走的是原本他那罐。
更气闷了。
尹明毓见他盯着她的瓦罐,良心使然,便道:“郎君,你我喝一罐汤吧?”
谢钦答应了,亲自拿着勺子盛汤,每一勺都极实诚。
尹明毓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再去盛时,勺子只能捞出一点汤和配料渣,不敢置信地看向谢钦,很想问:你不是克制吗?不是养生吗?喝多了不嫌撑吗?
谢钦不紧不慢地喝汤,抬眼还问:“怎么?”
他一转眼,视线又落在汤勺上,问:“可是我喝得多了?我碗里还有些……”
说着,他便要抬手端他的汤碗给尹明毓。
尹明毓扯起嘴角,婉拒了。
她绝对不是嫌弃,她是理亏,谁让她先送走了谢钦的汤?
反正她还有豆沙包。
而谢钦虽是微微纾解了些气闷,瞧她没吃好,又不忍心,膳后便吩咐婢女明日早膳再为尹明毓准备一份老鸭汤。
晚间守夜,谢家所有人祭祀过祖先之后,都聚在主院。
谢家主与谢老夫人、谢夫人坐在一处说话,谢钦作陪。
外头的爆竹烟花不绝,厚实的窗纸也挡不住烟花骤然划破的绚烂。
尹明毓心痒,谢策也一直趴在窗户边,不管能不能瞧见都透过窗纸向外瞧。
终于等到天黑,尹明毓穿上毛披风,谢策也一溜烟儿爬下椅子,要跟她一起出去。
谢老夫人没拦着,只教婢女给谢策多穿些。
谢家主瞧着尹明毓和谢策的身影消失在屋内,抚着胡须,带着几分温和道:“策儿开朗了许多,极好。”
谢钦侧头望着门出神片刻,也默默起身,穿上氅衣出去。
谢家主注意到,抚胡须的动作一顿,不苟言笑道:“景明……也开朗了些,嗯。”
谢钦问过侍从,一路走到园中,在回廊下驻足,看向梅树旁一大一小两个至亲之人。
园中挂满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应在尹明毓的脸上。她始终含着笑意,正指着梅花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谢策也在附和。
时不时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她的眼里便映出绚烂的光。
这场景在谢钦眼里,温馨至极,美如画卷,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而远处,尹明毓和谢策说的事儿,丝毫跟“美如画卷”不相干。
尹明毓道:“红豆沙、松仁、杏仁……蒸糕、青圆……万物皆可捏梅花。”
谢策仰头,双眸明亮地问:“好吃吗?”
尹明毓煞有介事地点头,“是要好吃些,吃食不都讲究个色香味儿俱全吗?”
谢策便道:“要吃。”
尹明毓也想吃,“明儿便让膳房做。”
谢策认真地点头,“明儿做。”
谢钦一走近,便听到两人煞风景的话,立时便收起脸上自作多情的笑,还轻轻瞪了尹明毓一眼。
他神情转变太过明显,尹明毓瞧见,后知后觉地确定,谢钦这两日确实极为不对劲儿。
不过文雅人嘛,毛病多些也是正常的。
而对谢钦这样又板正又文雅的别扭之人,尹明毓眼神微微一动,便只走过去,轻声问:“郎君,你心情不好吗?”
终于要发现了吗?
谢钦故作冷淡地瞧了她一眼,不言语。
尹明毓借着披风的遮挡,悄悄将手伸进谢钦氅衣大袖中,摸到他的手,往他手心里钻。
隔了两日,才想要哄人,若是轻易教她哄好,定不会珍惜。
是以,谢钦推开她的手,便没有其他动作,淡淡道:“你庄重些。”
尹明毓的手还在他氅衣里,当即便窥见他的口是心非,心下腹诽,手指划过他的手腕内侧,一点点向下滑,直到手指穿过他指间,握住。
她轻轻依向谢钦手臂,声音极轻,“郎君~”
谢钦耳朵有些痒,想着夫妻缘分不易,他们又约定好坦诚相待,尹明毓也不知道他的情绪来源于何,这般冷待确实不妥。
而且他身为男子,理应胸怀宽广些,不能教尹明毓一个女子一直主动示好。
谢钦很快说服了自个儿,立即回握住尹明毓的手。
未免教人发现不甚庄重,他还调整了大袖,将两人的手遮得严严实实、不着痕迹。
尹明毓得到他回应,以为没事儿了,本想收回来的,但她一动,谢钦的手握得便紧了些,力道不重,却不许她抽离。
尹明毓便放弃了,和谢钦并排站在梅花树下,看着谢策像只快乐的鸟儿似的跑跳。
三人在外待了两刻钟左右,方才回了正院,继续守岁。
尹明毓不可能干坐着守岁,提前请示过谢老夫人,便让人准备了酒菜,一家人围炉饮酒。
晚些时候,姑太太和白知许到了,谢家主规矩重,寻常用膳也就罢了,却不好与庶妹、侄女、儿媳妇在暖房里守岁,因此早就独自去了堂屋。
谢钦回来后,也与父亲一处。
暖房内,白知许凑到尹明毓身边儿,笑容带着几分暧昧道:“表嫂表兄好兴致,还一道赏梅赏烟花。”
她平常知道表嫂去处,肯定要去寻的,只是今日得知表兄一起去了,这才没有跟过去。
尹明毓哪能教她的话臊到,两根手指捏着酒杯,反过来戏谑道:“表妹明年若是订了婚,兴许下个冬便有表妹夫陪着赏梅赏烟花了。”
白知许除了父亲早逝,未吃过苦楚,父母感情好,到谢家,谢家也是人员简单,又见着表兄表嫂感情融洽,自然是向往夫妻情笃的生活。
但她一个闺阁女孩儿,对这种事儿面皮薄,尹明毓还未说什么,便害羞地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尹明毓瞧着少女娇羞的脸庞,没说什么,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
少女思春,本就是极美好的,谁没思过呢?长大就知道了,还得是更爱自个儿的女子,更容易掌握主动。
烛芯噼啪作响,谢策今年第一次跟长辈们守岁,熬不住,眼睛迷迷瞪瞪地渐渐阖成缝,小脑袋一点一点。
尹明毓瞧见,蹭过去,手指轻轻戳他的脑袋,微微一使力,便将谢策的脑袋扒拉到另一侧。
谢策头重,一个没坐稳,身子也跟着脑袋倾过去。
他要栽倒的一瞬间,一激灵,从睡意中醒过来,四肢挥舞着,稳住身体,两只小脚重新落在炕上。
尹明毓拿稳酒杯,忍笑。
谢策不知道咋了,傻乎乎地冲她笑。
片刻后,他又开始犯困,这下子整个小身子都在打晃,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尹明毓就开始戳他肩膀,谢策往前倾,她就戳着他的肩膀向后,谢策往后,她又在后头抵着他。
谢策睡得嘴巴都微微张开了,但就是没能好好倒下睡。
姑太太坐在炉子旁,“得亏侄媳妇没自个儿孩子,手忒欠。”
“说得什么话?”还得亏没有孩子……
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而后转向尹明毓,嗔怪道:“你莫弄他,教他好生躺下睡。”
尹明毓倒是对姑太太这句话没什么感觉,小孩子不拿来玩儿,等他长大些人嫌狗憎,再长大些一本正经,就不好玩儿了。
不过老夫人都发话,尹明毓便扶着谢策的头,将他放下,又随手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过了子时,谢老夫人也有些扛不住,谢夫人劝她去睡下,谢老夫人也未勉强撑着。
其他人一直守岁到天亮,互相拜年,或送或得了压岁钱,及至午后,方才得了空回去补觉。
尹明毓戌时醒过来,见她又在谢钦身上,左右也醒了,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手指便微微拨开谢钦的领口,轻轻摩挲他的锁骨。
谢钦感觉到痒意,一把攥住她的手,微微睁开眼,直接侧头,目光找到尹明毓,“明日还要回尹家,为何不睡?”
尹明毓心下可惜没见着昨日他初醒的模样,侧身躺着,手肘弯曲支起头,直接问他:“郎君可是心情不好?为何?”
谢钦摸到她指尖的凉意,攥着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沉默稍许,反问道:“你为何喜欢桃花?”
尹明毓挑眉,虽不知他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却也坦然地回答:“辟邪。”
“辟邪?”
这个理由实在离谱,但又实在符合尹明毓的作风。
而尹明毓的手在被子里,也不甚老实,慢慢打着圈,慵懒道:“郎君不是见过我的桃木剑吗?在我床头自小挂到大的。”
她又慢慢靠近,压在谢钦的手臂上,问:“所以,郎君为何心情不好?”
回答她,以为她喜欢桃花是因为韩旌吗?
谢钦缄默,头一次难以启齿。
尹明毓轻声问:“不是约定好坦诚相待吗?”
谢钦一翻身,单手撑在她上方,故意曲解她的话,贴在她耳边,低沉地诱道:“那便坦诚相待吧……”
尹明毓肩头有些凉,看明白了他的狡猾,好笑地问:“明日不是还回尹家吗?”
谢钦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烛火轻轻晃动,帐幔上鸳鸯交颈,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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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在婢女们悄悄交换的暧昧眼神中,神色如常地梳洗,准时坐上马车出门。
尹明毓是真如常,一上马车便熟门熟路地奔着点心碟子去。
谢钦是假正经,轻咳一声,邀请道:“上元灯会,你我同游吧?”
尹明毓爽快地答应下来。
谢钦立时眉目疏朗,便拿起书闲适地看。
然而,尹明毓回娘家,便约了四娘尹明若去灯会玩儿,尹明若在待嫁不便出门的三娘尹明芮面前,欣然答应。
灯会前几日,白知许也与尹明毓说起灯会,想与表嫂一同去玩儿。
尹明毓也是一口答应。
等到灯会当日,谢策这小娃娃不知道从何处捕捉到她们要出去玩儿的事,也歪缠着谢老夫人,“要去看灯。”
若是从前,谢老夫人定不会允许他在这时节出门,但自从年前他小病过一场之后,没少在外头跑,皮实的很,因此谢老夫人便没有拦着,直接让尹明毓带着他去灯会玩儿。
于是,当谢钦从前院回来接尹明毓出门,就发现她身边跟着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两个拖油瓶。
带着他们,还得带更多的随从护卫……
谢钦的教养,甚少言语刻薄,但看到白知许和谢策的那一刻,他脑中就是闪过了这个词。
而白知许感知到表兄的情绪,尴尬地问好:“表兄。”
谢钦冷淡地颔首。
谢策就没什么心思了,蹦蹦跳跳地走到尹明毓身边儿,小手握住她的手指,仰头可爱道:“母亲~”
谢钦皱眉,轻斥:“不成体统,稳重些!”
谢策眨了眨眼睛,便稳重地走到远离父亲的一侧,稳重地牵着母亲的手。
谢钦吸气,抬步先行。
待到一行人到了灯会上下马车,谢钦又看到了尹家马车以及从马车上下来的尹四娘。
他的内心已经没有波动,两个拖油瓶和三个拖油瓶,没甚区别。
众人汇合,尹明毓为白知许和尹明若互相引见,而后便直奔举行灯会的长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乃是京城的主街,从京城南门始,至皇城门口终。
上元灯会,是京城一年中最盛大的活动,一连三日不设宵禁,整座城彻夜不眠,整个灯会从外城一直延伸到皇城前的横街。
一个皇朝的欣欣向荣,最是能从百姓的脸上直观体现出来。
月色皎洁,天子脚下,长街上灯火通明,百姓们纷纷走到灯会上来,垂髫小童、耄耋老人、妙龄少女、倜傥郎君……一片昌平之象。
因着白知许的容貌……还有谢钦的容貌,实在太过招摇,尹明毓一到街上,瞧见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便带着众人直奔过去,让他们选。
谢策坐在奶娘的怀里,一眼便相中一只红狐狸的面具,伸出小手指着那面具,“母亲,要!”
尹明毓抬眼一瞧,那面具是成人的,边让摊主取下边选中旁边一张小的红狐狸面具,让谢策自个儿戴。
谢策自然喜欢那个大的,可戴不上去,就接受了小的。
小手扶着面具脸,在后头说话:“母亲,看我!”
尹明毓看了他一眼,将红狐狸面具递给谢钦,而后又选了一张白色狐狸面具,系在脑后。
那边,尹明若和白知许也选好了面具,走过来。
谢钦单手拿着红狐狸面具,瞧着尹明毓的脸藏到了面具后,而后将手中面具系在腰上,付钱时又跟摊主买了一张白狐面具,扣在脸上。
众人这才继续向前。
尹明若聪慧,也有眼色,瞧见谢钦换面具的举动,便轻轻扯了扯白知许,道:“白姐姐,咱们走后头。”
白知许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眼并肩而行的表兄表嫂,会意地点点头。
护卫们就不远不近地护在他们周围,是以童奶娘抱着谢策,跟在谢钦和尹明毓身后,也没有走太近。
前方,有沿街游行表演的人,穿着各种传统服装,跳着祈福的舞,缓缓走来。
谢钦握着尹明毓的手腕,往街边靠了靠,护着她不教人群挤到。
而后侧头看了看谢策等人,见他们都在护卫的保护之下,便又转回来,观赏表演。
他们对面的二楼,是一群士子的文酒雅集之会,褚赫亦在其中。
士子们听到街上舞乐之声,便知道是游行表演开始,纷纷暂停吟诗论学,行至窗边,推开窗户观赏祈福舞。
褚赫端着酒杯,一眼便瞧见人群中极显眼的谢钦,即便谢钦戴着面具,也从他身形气质中一下子认出了他。
实在是谢钦的气质太过独特出众。
褚赫扬声喊道:“景明!”
谢钦抬头望去,两人对视。
褚赫微微抬起酒杯向他一敬,谢钦微微颔首回礼。
灯会这样的大集会,本就鱼龙混杂,就在二人一来一回之际,有小偷趁着人多混乱,下手扯下一个男人的钱袋,转头便钻入人群中。
被偷的中年男人感觉到腰间不对,手摸了个空,一时气急,便将矛头指向身侧的另一个年轻郎君,“小偷!”
年轻郎君自然否认,两人便从口角变为大打出手,渐渐便波及周围的人。
这时表演的队列刚走过中间,百姓推攘之下,有几人便被推进了祈福队列,恰巧队列中有一个人在表演喷火,火苗太长,躲闪不及烧到了一人的衣衫。
“火!火!”
“救命!”
周遭的人有的躲避,有的上去扑火救人,有的拥挤之下动弹不得,互相踩踏……
霎时便一片混乱。
谢钦立时便抬手要护尹明毓向后退,尹明毓却留下一句“你去照看四娘和表妹”,已经向谢策挤去。
谢钦没抓住她,只得回身去寻白知许和尹明若。
而谢策坐在童奶娘怀里,前一秒还在为喷火惊奇不已,下一秒,童奶娘连抱都抱不稳,歪歪扭扭地随着人群移动,护卫们也被冲地四散。
一个贼眉鼠眼、个头矮小的男子挤到童奶娘身边,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掐住谢策的细胳膊,毫不留情地扯。
谢策痛地叫了一声,但叫声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中。
唯有童奶娘,听得真真的,但拥挤之中,本就行动不便,虽极力护着谢策,却也怕弄疼他,抵不过歹人的力道,尖叫着惊恐地看着小郎君一点点从她怀中远离。
忽然,一只素手钳制住那人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一巴掌重重地甩在歹人脸上。
正是尹明毓。
而歹人猛地被打,疼地一懵,抢孩子的动作便缓了下来,手上也松了些。
童奶娘满脸是恐惧的泪,一见少夫人打了歹人,连忙踮起脚奋力抢回谢策,同时尖声喊护卫们。
她的声音警醒了歹人,歹人瞬间眼神狠厉地看向尹明毓,便一手摸向腰侧,一手推开挡在中间的人。
他极有可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尹明毓心中一凛,用她蹴鞠的脚力,毫不犹豫地一脚照着歹人的下三路狠踢过去。
“啊————”
凄厉的叫声瞬间响彻周围,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向叫声处看过来。
整个灯会似乎都静了。
歹人手中的匕首落地,手捂向裆部,疼得几欲昏厥,却因为人群拥挤,倒地不能。
二楼,褚赫的酒杯掉落,士子们下意识地也跟着一疼。
歹人周围的人,看着他痛苦地翻白眼,悄悄后退,惊恐地望向尹明毓。
有个小娘子一直仔细护着的花灯,也掉落在地,听到旁边人惊呼“着火了”,才连忙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踩灭。
护卫拨开人群,立即按住歹人,根本不敢瞧自家少夫人。
唯有谢策,已经忘了害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尹明毓,觉得她的身形极高大,兴奋地喊:“母亲!”
尹明毓教护卫捡起匕首,缓了缓心有余悸的情绪,才通过人群自动自发让出来的路,走向谢策,若无其事地应道:“嗯。”
满是高人的云淡风轻。
周围人不管高低,全都带着仰望之色。